春节的英语,最常见也最官方的说法是 Spring Festival。当然,流传更广、在很多外国人耳朵里更熟悉的,是 Chinese New Year。还有一个在特定语境下非常政治正确的说法,叫 Lunar New Year。
这三个词,哪个对?哪个好?这事儿吧,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它背后牵扯的,是文化翻译的精髓、是身份认同的微妙,甚至还有点国际关系里的暗流涌动。
你问我,我站哪个?我个人,是 Spring Festival 的铁杆拥护者。
为什么?因为“春节”这两个字,本身就美得像一首诗。“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柳梢头那一抹最嫩的绿,是整个节日精神内核的所在。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日期切换,不是日历翻过一页就完事儿了。它是整个东亚农耕文明体系里,对时间、对生命、对循环的一种深刻理解和期盼。它告诉你,最冷的寒冬已经过去,接下来,是生机,是希望,是播种,是一整年的好光景。这个“春”字,把节日的意象和灵魂全给点透了。
而 Spring Festival,就是对这种意象最精准、最诗意的直译。它捕捉到了那个“春”字里的所有动态和期许。当你跟一个外国人解释“Why spring? Because it marks the end of winter and the beginning of spring, a time for new life and new beginnings,” 你看,故事一下就变得生动、有画面感了。对方能立刻理解,这不仅仅是“过新年”,更是一场迎接春天的盛大庆典。
再来说说 Chinese New Year。这个词,怎么说呢?它就像一个人的外号,叫顺口了,大家也都知道是在说谁,在国际传播上,它的确功不可没。简单粗暴,辨识度高。“哦,中国人的新年嘛!”一下子就把文化主体给你标得明明白白。在跟一个对中国文化完全陌生的老外初次交流时,用这个词,沟通效率最高,没毛病。
但我为什么不太喜欢它呢?因为它有点“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局限性。
首先,它把节日的内涵给窄化了。重点落在了“New Year”(新年)上,削弱了“Spring”(春天)的意境。这就好比你把“中秋节”翻译成“Chinese Pie Day”,虽然月饼(mooncake)确实像个pie,但“月亮”、“团圆”这些核心意象全丢了,味道全变了。Chinese New Year 也有类似的问题,它让这个节日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基于国别的元旦,而不是一个基于自然节律、充满东方哲学色彩的节日。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过春节的,不只有中国人。越南、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很多亚洲国家和地区都有过农历新年的传统,虽然习俗细节各异,但根源是相通的。在这种情况下,一口一个 Chinese New Year,有时候会显得有点……嗯,怎么说,有点“文化上的自我中心”。尤其是在一个多元文化的环境里,比如你在一家有越南裔、韩裔同事的海外公司,说 Happy Chinese New Year,就可能让别人觉得不太舒服。这时候,Lunar New Year 就派上用场了。
Lunar New Year,农历新年。这个翻译就非常“技术流”和“中立”。它强调的是节日的计时方式——基于月亮运行周期的农历(lunisolar calendar)。这个说法的好处是包容性极强,把所有庆祝这个节日的文化圈都囊括了进来,政治上绝对正确,谁也挑不出理。在很多国际组织、跨国公司的官方贺词里,你都会看到这个用法。
但它的缺点也同样明显:太“冷”了。它完全剔除了文化和情感的温度,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天文学术语。你跟人说 Happy Lunar New Year,感觉就像在说“祝你在这个月亮绕地球又一圈的节点上感到高兴”,技术上没错,但那股子人情味儿、那股子喜庆劲儿,全没了。它失去了 Spring Festival 的诗意,也失去了 Chinese New Year 的鲜明身份。
所以你看,这三个词,就像三件不同场合穿的衣服。
跟压根不了解中国的外国人,想快速建立认知,那就用 Chinese New Year,这是“便装”,最方便。
跟对文化有一定好奇心、愿意深入了解的朋友,我一定会用 Spring Festival,并且花上几分钟跟他讲讲“春”的故事。这是“正装”,最能体现节日的精神和我们的文化自信。
在需要体现包容和尊重的多文化公共场合,那就用 Lunar New Year,这是“礼服”,最得体。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还只是“名”。真正让春节之所以是春节的,是那个“实”,是那个我们刻在骨子里的动词——过年。
“过年” 这两个字,英文里根本没有一个词能完整地翻译出来。Passing the year? Celebrating the year? 都不对。那个“过”字,充满了动态、充满了艰辛、也充满了仪式感。它是一种迁徙,一种跋涉。你看春运,成千上万的人,背着行囊,挤上几天几夜的火车,从繁华的都市回到偏远的老家,那种不计成本、不畏艰辛的奔赴,就是为了“过”这个年。它是一种时间的跨越,从旧的一年“渡”到新的一年,就像跨过一道门槛,要把过去一年的所有不顺、所有疲惫,都留在身后。
这个“过”的过程里,包含的东西太多了。
有 年夜饭 (New Year’s Eve dinner) 的味道。那不是一顿普通的饭,那是味蕾的朝圣。桌上必须有鱼,象征着 年年有余 (surplus year after year);必须有鸡,因为“鸡”同“吉”;还有象征着团团圆圆的丸子,步步高升的年糕……一家人,不管散落在天南海北,到了这一天,就得整整齐齐地坐在这张桌子旁。那缭绕的蒸汽,那觥筹交错的声音,就是“家”最具体的样子。
有 压岁钱 (lucky money / red envelope / red packet) 的期待。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这一刻。穿上新衣,脆生生地喊一声“过年好”,然后从长辈手里接过那个红色的、沉甸甸的信封。那薄薄的几张纸,承载的不是金钱的价值,而是一种祝福,一种护佑,是长辈希望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远离邪祟的“压祟”之意。
有 守岁 (staying up late on New Year’s Eve) 的执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春晚,打麻将,嗑瓜子,聊天,硬是要熬过午夜十二点。那不是熬夜,那是在守护时间,是对逝去一年的告别,也是对新来一年的迎接。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窗外会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仿佛要把所有沉睡的希望都给炸醒。
还有 春联 (Spring Couplets) 的墨香,窗花 (paper-cut for window decoration) 的精致,舞龙舞狮 (dragon and lion dance) 的喧闹……所有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过年”这个宏大而又细腻的体验。
所以,当一个外国人问你“春节英语怎么说”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他 Spring Festival 是最美的,Chinese New Year 是最通用的,Lunar New Year 是最包容的。但说完这些,你一定要记得补充一句:But for us, we call it Guo Nian. It’s not just a festival, it’s a journey home, a feast of memory, and the most important reunion of the year.
因为一个名字,终究只是一个标签。而标签之下的那个充满烟火气、人情味,混杂着喜悦、乡愁、期盼与喧嚣的复杂情感集合体,才是“年”真正的味道。这个味道,才是我们无论身在何处,都想尽办法要回去闻一闻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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