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我“语文课用英语怎么说”?这问题……有点意思。
直接给答案的话,简单到不行:Chinese class 或者 Chinese language class。喏,就是这么简单,你在任何一个翻译软件里敲进去,出来的也就是这几个词。跟外国人介绍,这么说他们也百分之百能听懂。
但你真的就满足于这个答案了吗?
每当我说出 Chinese class 这个词,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苍白感。就好像你指着一幅泼墨写意的《千里江山图》,跟别人介绍说:“Hey, this is a picture.” 是,你没说错,这确实是 a picture,但你什么都没说。你把那层峦叠嶂、烟波浩渺的意境,那股贯穿千年的文化气韵,全给说没了。
Chinese class 这个翻译,就是这种感觉。它翻译出了“形”,却把“魂”给丢了。
为什么?因为我们从小到大学的这门语文 (yǔwén),它压根儿就不是一门纯粹的“语言课”。我们得把这个词拆开看,那味道才出得来。
语 (yǔ),是语言,是工具。字、词、句,语法结构,标点符号,朗读和书写。这部分,确实是 a language class。我们学拼音,认汉字,组词,造句,分析病句。这是“术”的层面,是基础,是骨架。如果语文课只教这些,那叫它 Chinese language class,一点毛病没有。
可要命的是,我们的语文课,真正的精髓和分量,全在后面那个字——文 (wén)。
文 (wén) 是什么?它包罗万象,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回响的文化容器。
它是文学。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纯真情愫;是“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迈与苍凉;是鲁迅先生投向黑暗社会的那一柄柄匕首和投枪;是朱自清笔下父亲那个蹒跚的、肥胖的背影。我们不只是在学怎么“读”这些文字,我们是在学着去感受文字背后那穿越时空的喜怒哀乐,去理解一个民族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脉搏与呼吸。这种沉浸式的文学体验,一句 literature appreciation 根本无法完全概括。
它也是文化。我们学《论语》,学的不仅仅是古汉语的语法,更是孔子那套关于“仁、义、礼、智、信”的处世哲学,这套哲学深深地刻进了我们民族的DNA里。我们读《史记》,读的也不只是司马迁那华美的文笔,更是那些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的命运沉浮,以及背后那“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家风骨。文 (wén),是我们与自己文明根源的连接。
它甚至是美学和德育。老师会不厌其烦地让我们去体会“红杏枝头春意闹”里那个“闹”字的精妙,去品味“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的一字之差。这是一种东方独有的,对于文字意境的审美训练。还有那些永远也逃不掉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虽然我们学生时代无比痛恨,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不就是在训练我们透过现象看本质、在纷繁信息中抓住主线的能力吗?它在潜移默化地塑造我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这部分,更是 Chinese class 这个干瘪的词组所不能承载之重。
所以你看,语文 (yǔwén),它是一门语言工具课,更是一门文学启蒙课、文化传承课、审美教育课、乃至是思想品德课。它是一个复合体,一个熔炉。
那在英语世界里,有没有对应的东西呢?
有,但又不完全一样。他们对标我们“语文课”的,最接近的应该是 English Language Arts,通常简写为 ELA。在美国、加拿大这些地方的K-12教育体系里,这门课就是他们的“母语课”。
你看这个名字,Language Arts——语言的艺术。这个翻译就比 English class 有“嚼劲”多了。它明确告诉你,这门课不只是学语言(Language),更要学它的艺术性(Arts)。ELA 的教学内容通常也包括几个大块:阅读(Reading)、写作(Writing)、口语(Speaking)、听力(Listening),以及文学分析(Literature Analysis)。他们也会读莎士比亚,读狄更斯,分析小说里的人物弧光(character arc),探讨诗歌里的意象(imagery)和隐喻(metaphor)。
从课程设置上看,ELA 和我们的“语文”确实有很大的相似性。所以,如果你非要找一个最精准、最“信达雅”的翻译,那么把“语文课”翻译成 Chinese Language Arts,我认为是最贴切的。它既点明了“语言”的属性,又包含了“文”所承载的文学与艺术内涵。在向教育界人士或者进行比较正式的介绍时,这个词是上上之选。
但是,即便是 Chinese Language Arts,在我和我的那些外国朋友聊起来时,我依然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可能是因为,我们的语文课,承载了太多独特的、甚至可以说是“中国特色”的东西。
比如,背诵全文。我到现在还记得,初夏的午后,整个教室里都回荡着嗡嗡的读书声,大家摇着头,用一种近乎于吟唱的语调,把一篇篇古文刻进脑子里。“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仪式感。我跟一个美国朋友聊起这个,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 ELA 更强调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和个人解读(personal interpretation),要求学生写大量的论文来阐述自己的观点,但很少会要求一字不差地背诵大段的经典。而我们的“背诵”,不仅仅是为了记忆,更是一种体味。在反复的诵读中,去感受文字的音韵美、节奏美,让那些经典化的语言范式,成为你未来表达的肌肉记忆。这种“涵泳”式的学习方法,是深深根植于我们文化传统里的。
再比如,我们对“作者背景”和“时代背景”近乎执念的强调。分析任何一篇文章,第一步几乎都是“知人论世”。这背后其实是一种集体主义和历史主义的视角,我们倾向于认为,任何一个文本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任何一个作者的表达都无法脱离他的个人境遇和家国情怀。而西方的文学分析,可能更偏向于文本细读(close reading),聚焦于文本本身,甚至一度流行“作者已死”的理论。
这种深层次的文化基因和思维烙印,是任何一个翻译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所以,兜兜转转一大圈,回到最初的问题。
下一次,再有外国人问你,“语文课”是什么?
你可以先告诉他那个最简单、最实用的答案:It's our Chinese class, or more accurately, Chinese Language Arts.
然后,如果他有兴趣,你可以眼里带着光,像我一样,给他多讲一点。
你可以告诉他:“But it’s more than that. It’s a journey. It’s where we first meet the great poets and thinkers from thousands of years ago. It’s where we learn the stories that make us who we are. It’s where we learn not just how to write, but what is worth writing about. It’s our connection to our cultural roots. It’s the class that teaches us how to be Chinese.”
到那个时候,你会发现,最好的翻译,或许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故事,一种表情,一份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对自己母语文化的骄傲与热爱。那个时候,对方理解的,也不再是一个干巴巴的课程名称,而是一个文明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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