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bb或词语

战战兢兢、懵懵懂懂、浑浑噩噩、浩浩荡荡、郁郁葱葱、纷纷扬扬、淅淅沥沥、嘀嘀咕咕、吞吞吐吐、冷冷清清、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卿卿我我、踉踉跄跄、影影绰绰、明明白白。

又是一个下午，窗外的雨就这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不大，但很有耐心。我最喜欢这种声音，它不像暴雨那样充满攻击性，咄咄逼逼地要你注意它，它更像一种背景音，一种能把整个世界的浮躁都过滤掉的白噪音。我就这么靠在窗边，看着雨滴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地图，脑子里那些平时挤成一团的念头，竟然也跟着这雨声，一滴一滴地，变得清晰起来。我突然就在想，中文里这些AABB式的词，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它们简直就是语言里的“状态效果器”，给名词和动词加上了一层持续不断的氛围光环。

就说这雨声吧，一个“下”字，是事实陈述。但“淅淅沥-沥”，你听，这词自带音效和节奏，它描绘的不是“雨滴落下”这个动作，而是“雨一直在这样持续不断地落下”这个状态。它有时间感，有延展性。我小时候住在南方小镇，夏天午后总有这样的雨，外婆在屋里打着蒲扇，我趴在凉席上，听着雨声，闻着泥土的腥气，整个世界就这么被包裹在一种懵懵懂懂的安逸里。那个时候的“懵懵懂懂”，真好啊。不是贬义的蠢，而是一种知觉还没完全打开，对世界充满善意和好奇的混沌状态。看什么都新鲜，云是棉花糖，风有悄悄话，未来像一本还没拆封的、厚厚的童话书，每一页都闪着金光。

可人一长大，这词儿就变味了。毕了业，一头扎进这城市的钢铁森林，头几个月，我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真的，就是这个词，无比精准。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持续的、细微的、深入骨髓的紧绷感。我记得第一次给大老板递文件，那办公室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声，我捏着那几页纸，手心全是汗，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人，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上。连呼吸都得计算角度，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打碎了这办公室里昂贵的、我看不懂的宁静。“战战兢兢”，它不只是一个瞬间的动作，它是我那整整半年职业新人生涯的主题曲，一个循环播放的、让人神经衰弱的BGM。

有时候我觉得，人的一生，就是从一种AABB的状态，切换到另一种AABB的状态。少年时懵懵懂懂，初入社会战战兢兢，要是运气不好，或者自己想不开，就可能陷入一种长久的浑浑噩噩。我见过这样的人。在地铁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就那么亮着。日复一日，通勤，打卡，吃饭，睡觉，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生活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像一潭死水。谈不上快乐，也谈不上痛苦，就是麻木。这种“浑浑噩噩”，比轰轰烈烈的痛苦更可怕，因为它在无声无息地消耗你，直到把你榨干，你甚至都懒得喊一声救命。

当然，也有好的状态。我喜欢春天去植物园，那时候的绿，不是一片一片的，而是一整团、一整团涌过来的。那种生命力，就只能用郁郁葱葱来形容。每一个枝条都在舒展，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空气里都是植物荷尔蒙的味道。你站在那片绿色的海洋里，会觉得自己的肺都被清洗了一遍，那些战战兢-兢和浑浑噩噩，好像都能被这股力量给冲刷掉。还有看钱塘江大潮，那水墙推过来的时候，真的是浩浩荡荡，天和地都在共振。在那样的景象面前，你会觉得个人那点小情小绪、那点破事儿，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大自然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你，什么叫力量，什么叫格局。

语言的奇妙也在这里。你看，这些词，它们描绘的场景和心境，往往是互为镜像的。一个人的时候，特别是深夜，走在一条空无一人的街上，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那种感觉就是冷冷清清。不是孤独，孤独有时候是主动选择的，但“冷冷清清”是被动的，它暗示着“这里本该热闹”。比如打烊后的菜市场，散场后的电影院，都有一种被遗弃的失落感。与之相对的，自然就是热热闹闹。过年时的家，朋友聚会的烧烤摊，音乐节的人潮。我其实有点怕过于热闹，但又不能没有。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在冷冷清清里渴望热热闹闹，又在热热闹闹中怀念片刻的安宁。

说到声音，我总觉得“嘀嘀咕咕”和“吞吞吐吐”这两个词，简直是配音演员级别的表演。“嘀嘀咕咕”，你闭上眼，就能看到两个老太太在墙角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又低又碎，带着点神秘和狡黠，内容多半是邻居家那点无关痛痒的八卦。而“吞吞吐吐”，则充满了戏剧张力。它描绘的不是说话的内容，而是说话的艰难。我曾经有个朋友，鼓足勇气跟我坦白一件事，他坐在我对面，一杯水喝了半小时，话就在嘴边，眼神躲闪，喉结滚动，那个状态，就是活生生的“吞吞吐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湿漉漉的石子，要费好大力气才能从喉咙里捞出来。这种时刻，语言本身已经不重要了，那种挣扎的姿态，就是全部的表达。

我们都曾向往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觉得那才叫不枉此生。电影小说里都是这么演的嘛。但生活久了，才发现，大多数人的幸福，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卿卿我我的日常。不是说腻歪，而是一种微小的、持续的亲密。是下班回家，有人给你留了一盏灯；是窝在沙发上，把脚搭在对方腿上，不说一句话也觉得安心；是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的差价跟小贩嘀嘀咕咕地讨价还价。这些瞬间，构成了生活的底色。至于那些轰轰烈烈，偶尔来一次，当调剂品就好，天天如此，心脏可受不了。

人老了会是什么样呢？我想到了我爷爷。他前几年腿脚不好了，走路开始踉踉跄跄。一开始他特别抗拒，觉得丢人，后来也慢慢接受了。他每天还是会拄着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院子里，给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夕阳照在他身上，影子影影绰绰的，我觉得那个画面特别动人。他不再追求走得快，走得稳，他只是在享受“走”这个过程本身。从踉踉-跄跄里，我看到的不是衰老，而是一种和解，一种韧性。

说到底，我们穷尽一生，可能就是在追求一个“明明白白”。想把事儿想明明白白，把人看明明白白，把自己活明明白白。可生活这东西，本质上就是一团乱麻，一锅热粥，它的魅力，恰恰在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中间地带。那些懵懵懂懂的悸动，那些战战兢兢的成长，那些浑浑噩噩的迷茫，甚至那些冷冷清清的夜晚，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你。

窗外的雨好像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水，答，答，答。空气清新得像一块刚洗过的玻璃。我想，也许，最好的生活状态，不是追求那个最终的明明白白，而是在每一个当下，去认真体会你正身处其中的那个“AABB”。无论是好是坏，都沉浸进去，感受它，描述它，甚至，玩味它。因为，那就是生活本身，最真实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