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安安静静、整整齐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严严实实、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唠唠叨叨、大大方方、影影绰绰、恍恍惚惚、浩浩荡荡、沸沸扬扬、风风雨雨。
AABB,叠词。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词自带一种天真的质感?好像是小孩子咿呀学语时,最先掌握的那种,带着韵律和节奏的表达。但凡是简化到极致的东西,内里往往都藏着最复杂的道理。这些词,就是这样。它们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成语典故,却比任何宏大的词汇都更能精准地,甚至说,是更有“体温”地,描摹出生活的肌理。
我总觉得,一个人的词汇库里,AABB词语的鲜活程度,几乎就等同于他对生活细节的感知力。
比如,我想起我外婆。她的小院子,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不是那种一尘不染、带着消毒水味的洁癖式干净,而是一种被岁月和阳光反复擦拭过的温润。地是青石板的,扫得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几盆花的叶子,也被她用湿布漂漂亮亮地抹过,绿得发亮。屋里的东西,永远摆放得整整齐齐,旧报纸叠成一摞,线团码在针线篮里,连灶台上的油盐酱醋瓶子,都像是列队的士兵。她自己呢,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院里的那把旧藤椅上,手里不是在择菜,就是在做点针线活。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不怎么说话,但整个小院,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充满了秩序感和一种让人心安的静谧。偶尔,她会对着一根挑不出来的线头,或者一只不听话的鸡,发出几句唠唠叨叨的抱怨,那声音轻得像叹息,一点不烦人,反而像是这安静画面里唯一的背景音,让一切都活了过来。
这种感觉,是“干净”、“整洁”、“安静”这些单薄的词语远远无法传达的。AABB的结构,自带一种重复和强调,它不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是在描摹一种状态,一种持续的、沉浸式的状态。它让文字有了呼吸。
长大后,我离开了那个小院,一头扎进人潮汹涌的城市。这里的生活,是另一种AABB。地铁里的人群浩浩荡荡,早晚高峰,像没有尽头的潮水。办公室里,总有些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一件小事,在不同人的嘴里发酵、变形,最后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也变得复杂。有些人,心里藏着事,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说起关键问题总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你看得见他眼神的躲闪,听得到他言语里的留白。这种时刻,这两个词简直是精准画像,把那种内心的纠结、迟疑、甚至算计,活生生勾勒了出来。
但也有截然相反的人。我有个朋友,性格就特别招人喜欢,永远大大方方。喜欢就是喜欢,错了就认,请你吃饭绝不让你掏钱,分享她的快乐也从不遮遮掩掩。她的语言里没有那些黏糊糊的、需要反复揣摩的潜台词,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和她在一起,你感觉自己也被洗涤了,整个人都变得轻松通透。你看,大大方方,这四个字里,有坦荡,有磊落,有不必设防的松弛感。
我最迷恋的,还是那些描摹模糊状态的AABB词。比如,影影绰绰。一个夏天的傍晚,暴雨将至,天色暗得很快。我坐在窗前,看远处高楼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和水汽里变得模糊,灯火也只是影影绰绰的几个光点,像随时会熄灭的星辰。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清晰的边界,变得柔软而不真实。又或者,恍恍惚惚。某次重感冒,发着低烧,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脑袋里像塞满了棉花。路灯的光晕散成一片,行人的对话飘进耳朵又立刻散开,我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个梦里,脚步摇摇晃晃,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那种失重、失真、灵魂出窍般的感觉,只有“恍恍惚惚”能捕捉到。它不是简单的“模糊”,它包含了生理的晕眩和心理的抽离。
我们这一生,其实不就是这样吗?有高高兴兴的全家福瞬间,也有风风雨雨的艰难时刻;有把心事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夜晚,也有在朋友面前快快乐乐毫无顾忌的时光。我们曾为了一个目标,跌跌撞撞地向前冲,也曾在某个路口,恍恍惚惚地不知何去何从。
这些AABB的词语,它们就像是生活的像素点。一个一个看,好像挺简单,甚至有点幼稚。但当你把它们密密麻麻地铺陈开来,用它们去填充你的记忆和感受,你会发现,一幅幅无比生动、充满细节和情感温度的人生画卷,就这么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了眼前。它们不是文字的技巧,它们就是生活本身的样子,带着泥土的芬芳,阳光的温度,和眼泪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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