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寥廓、澄澈、高远、落叶、桂香、秋水、残荷、寒蝉、归雁、金秋、晚秋。
说真的,秋天这两个字,根本不需要任何形容。它自己就是个动词。是那种,夏天还赖着不走,穿着短袖吹着空调,嘴里还抱怨着“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算完”,然后,就在某个你毫无防备的清晨,推开窗,一阵风灌进来,你就知道了。哦,秋天。就这么来了。
那阵风,不是夏天的风,夏天的风是黏糊糊的、热烘烘的,像个没边界感的热情朋友,一个劲儿地往你身上扑。秋天的风不一样,它有礼貌,有分寸,带着一种清冷的质感。它不拥抱你,它只是拂过你,告诉你,有些事,该结束了。我特别迷恋这种感觉,一种尘埃落定的清爽。整个夏天积攒的烦躁、黏腻,好像都被这一下给“格式化”了。
我这人,对气味特别敏感。所以我的秋天,往往是从鼻子先开始的。不是什么“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俗气。是桂香。真的,没有比这更蛮不讲理的香味了。它根本不讲究什么前调中调后调,一出场就是王炸。走在小区里,或者某个老城区的巷子里,你根本看不见它在哪儿,那香味就跟开了导航似的,精准地、霸道地、无孔不入地钻进你的每一个毛孔里。那味道,是甜的,但不是糖果那种肤浅的甜,是带着一点点药感、一点点凉意的,厚实又温润的甜。闻到它,我总会莫名其妙地安心。好像童年时外婆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桂花树,它还在,那些安稳的、被庇护着的时光,就也还在。
然后就是天。秋天的天,必须抬头看。你看过那种玻璃吗?被人擦得一尘不染,透明到你几乎会撞上去。秋天的天空就是那样的。两个词,高远,澄澈。夏天的时候,天是被水汽和热浪“闷”住的,有点灰,有点混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一入秋,这层玻璃就被揭掉了。天一下子就“弹”了上去,变得那么高,那么远,蓝得像一块顶级的蓝宝石,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云呢,也变了。夏天的云是气势汹汹的积雨云,一大坨一大坨,压得人喘不过气。秋天的云,是那种舒舒展展的卷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被风随意地梳理着,挂在那寥廓的画布上,显得特别……从容不迫。我喜欢这种“寥廓”感。它不是空,而是给了你巨大的空间感。城市里那么拥挤,可你一抬头,看到这样的天空,就觉得心里那点拥堵,好像也跟着开阔了。
当然,秋天免不了要谈萧瑟。这是刻在咱们文化基因里的秋日限定BGM。一提秋天,就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以前也觉得是这样。你看那落叶,风一过,哗啦啦地往下掉,毫不留恋。昨天还是一树金黄灿烂的银杏,今天就成了光秃秃的枝丫,指向灰白的天空。还有公园湖里的残荷,那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颓废的美。枯萎的莲蓬,折断的茎秆,在水面上构成一幅天然的水墨画。你凑近了听,风吹过那些干枯的叶子,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讲着一个关于盛夏的、已经褪色的故事。还有那寒蝉,声音早就没了夏天时的理直气壮,变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那叫声里全是“我尽力了,就这样吧”的疲惫和悲凉。
这些景象,你说它不“萧瑟”吗?它当然是。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越来越不觉得这是一种纯粹的悲伤。反而觉得,这里面有种巨大的、强悍的生命力。是一种“我燃烧完了,我坦然接受结局”的体面。不像春天,什么都急吼吼地往外冒,生怕赶不上趟。秋天的美,是一种收敛的美,是绚烂过后的平静,是繁华落尽见真淳。它在告诉你,生命的全过程,不光有生长和绽放,还有凋零和安息。接受这一切,才算完整。
我特别喜欢在晚秋时节去散步。那时候,金秋的盛大已经过去,最后那点灿烂的颜色也差不多褪干净了。空气里有种凛冽的前奏,提醒你冬天就快到了。踩在厚厚的落叶上,那种“咔嚓咔嚓”的声响,是全世界最治愈的ASMR。你会觉得,脚下的不是枯枝败叶,是整个夏天和秋天沉淀下来的时光。这时候的水边,最有看头。秋水共长天一色,水面冷得像一块铁,倒映着岸上的一切,清晰得毫无保留。你会看到天上的归雁,排着整齐的队伍,目标明确地向南飞。那种景象,会让你心里生出一种很古老的、很宿命般的情绪。关于迁徙,关于归宿,关于一个循环的结束和另一个循环的开始。
说到底,我为什么这么迷恋秋天,迷恋这些词语?因为它们诚实。夏天太会伪装,用热烈和繁盛掩盖一切。冬天又太绝对,用一片纯白拒绝交流。春天呢,则是个有点咋咋呼呼的小孩。只有秋天,它把一切都摊开给你看。它有收获的饱满,也有凋零的坦然。它有最明净的蓝天,也有最寂寥的枯枝。它让你看到生命最华美的顶点,也让你看到生命褪去所有装饰后的骨骼。
它就像一个阅历丰富、言语不多,但眼神里全是故事的中年人。他不跟你讲太多大道理,他只是坐在那儿,用他自己沉静的气场告诉你:别急,都会过去的。好的,坏的,热烈的,冷清的。都会过去。然后,一切又会重新开始。这种笃定,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安慰我。所以,别再说秋天是悲伤的了。在我这儿,秋天,是通透,是清醒,是和这个世界、和自己达成和解的最佳时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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