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声音的abb式的词语

滴答答、哗啦啦、轰隆隆、骨碌碌、咕噜噜、乱哄哄、闹哄哄、响当当、气冲冲、气呼呼、兴冲冲、笑哈哈、笑嘻嘻、笑眯眯、哭啼啼、叽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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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又下雨了。不是那种声势浩浩的，倒更像是天空漏了个小孔，不紧不慢地往下漏水。空调外机上，就那么一下一下地，滴答答，滴答答。我关了音乐，关了加湿器，就为了听这个声音。你知道吗，有些词，生来就不是为了让你“理解”的，而是为了让你“听见”的。滴、答、答，三个独立的音节，连在一起，就把时间拉得又黏又长。我几乎能看见一颗水珠鼓足勇气，脱离屋檐，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线，然后“啪”地一下，碎在金属板上。又一颗，再一颗。这声音里有等待，有百无聊赖，也有一种近乎禅意的安宁。

可要是换一个词，比如哗啦啦，那整个世界就全变了。哗啦啦是什么？是憋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受不了了，一个猛子扎下来，把整座城市浇个透心凉。是你在浴室里拧开花洒，热水兜头而下，冲走一身疲惫的那个瞬间。它没有滴答答的耐心，它充满了力量，一种不容分说的、酣畅淋漓的释放。一个“哗”字，就把水的形态、速度、力量全喊出来了。中文，绝了。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祖先造这些词的时候，根本不是在书房里咬文嚼字，他们就是在山间、在河边、在屋檐下，竖着耳朵听，听见了什么，就直接用舌头和嘴唇把那个声音给“描”了出来。

所以你看，我对这种ABB式的、自带音效的词，简直有种偏执的迷恋。它们是活的，是有体温的，甚至是有脾气的。它们不像那些被关在字典里、一本正经的名词动词，它们是语言里的“野生动物”，你一念出来，它就从纸上跳到你耳朵里了。

就说“哄”这个字吧，乱哄哄，闹哄哄。我一看到这两个词，DNA就动了。瞬间被拉回小时候过年的年夜饭现场。十几口人挤在一张大圆桌上，舅舅们在高谈阔论，嗓门一个比一个大，酒杯碰得叮当响；孩子们刚开始还坐得住，不出十分钟就满地乱窜，尖叫着，笑着，打闹着，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鸟；厨房里呢，我妈和我姨还在扯着嗓子喊：“那个鱼别动！还没拍照！”“谁去拿点醋！”……整个空间里，所有声音都搅和在一起，蒸腾着饭菜的热气和酒精的微醺，形成一种混沌又温暖的声场。这就是闹哄哄。它不是噪音，它是人间的烟火气，是亲密关系毫不设防的证明。等到曲终人散，碗筷杯盘狼藉，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那种巨大的落差，反而更让人回味刚才那片闹哄哄里的每一个细节。

现代都市生活，其实挺缺这种“哄”的。大家在写字楼里轻声细语，在地铁里戴着降噪耳机，回到家也是各看各的屏幕。有时候我特别想念那种不分你我的、声音的拥抱。

当然，带声音的词，也不全是描摹外界的。它们描摹情绪，更是一绝。比如“气”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你听，气冲冲，气呼呼。这两个词简直就是为小孩子量身定做的。我侄子，今年五岁，不让他吃冰淇淋，他那个小脸蛋，“蹭”地一下就鼓起来了，像只小河豚。嘴巴撅着，眉毛拧着，鼻孔里还发出那种很用力的呼吸声。他不会说“我很愤怒”，他整个人就是一团“气呼呼”。那个“呼”字，你甚至能听到他用力往外喷气的声音。可一转眼，你拿个新玩具给他，他立马雨过天晴，迈着小短腿“兴冲冲”地就跑过来了。那个“冲”字，带着一股劲儿，一股不管不顾的、向着快乐奔跑的傻气。这些词语本身就充满了动态，它们的节奏感和情绪的起伏是完全同频的。

我有个朋友，她形容她家猫的呼噜声，不用“打呼噜”这么平淡的词。她说，那小东西一揣起手手，喉咙里就开始发出那种咕噜噜的声音。她说那个声音啊，像一台永动的小马达，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震动频率，能把她所有的焦虑都给“震”平了。咕噜噜，你念一下这个词，舌头要很轻巧地在口腔里滚一下，那种震动的、绵密的感觉，不就出来了吗？这声音里有满足，有信任，有“我此刻很安全”的宣告。

后来我就开始收集这种声音。比如硬币掉在地上，弹跳着滚出去的声音，那是骨碌碌。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听这个声音。那时候住平房，地面是水泥的，我爸的零钱从口袋里掉出来，能滚好远。我就趴在地上，看着那枚小小的、闪着光的圆片，歪歪斜斜地画着不可预测的路线，发出清脆又有一丝慌张的“骨碌碌”声，直到最后力竭，“啪嗒”一下躺平。这个声音，现在想起来，就是我童年记忆的背景音之一。它不像轰隆隆的雷声那么有戏剧性，也不像滴答答的雨声那么有诗意，它就是生活里一个极小的、会被忽略的碎片。但这些骨碌碌的瞬间，串起了我们漫长又平凡的一生。

语言的奇妙也在这里。它能把最盛大的和最微小的声音，都妥帖地收藏起来。打雷的时候，天边闷闷地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整个窗户都在共振，那是自然的伟力，让人敬畏。而你肚子饿了，它也会很不好意思地叫唤，那也是一种咕噜噜。你看，一个词，就能连接起宇宙和你的身体，宏大和微观。

我常常觉得，对这些词语的感知力，就是一种幸福的能力。当你能听见生活里那些细碎的声响，并且能在心里为它们配上一个恰如其分的、可爱的词，那生活本身就变得有趣多了。同事在茶水间讲了个笑话，大家笑哈哈；邻居家的小孩坐在院子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那儿哭啼啼；楼下的野鸭子在池塘里叽呱呱地开会……这些声音，拼凑出一个热气腾腾的世界。它们是生活的注脚，也是我们活过的证据。

所以，多去听吧。去听风的声音，雨的声音，人的声音。别让那些印刷体的、冷冰冰的、所谓“高级”的词汇，占据你的全部语感。偶尔，也要让自己的语言，变得闹哄哄、响当当一点。就像现在，窗外的雨好像大了一点，声音从滴答答，渐渐变成了有点急促的哗啦啦了。而我楼下的地铁，又准时地碾过轨道，传来一阵沉闷但熟悉的轰隆隆。真好，这些声音都在告诉我，世界在运转，我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