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欣欣向荣、鸟语花香、姹紫嫣红、草长莺飞、和风细雨、春风拂面、春意盎然、柳绿花红、郁郁葱葱、莺歌燕舞、融融、葳蕤、新绿。
这些天的光线,不一样了。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不一样了。不再是冬天那种清清冷冷、锋利得像刀片一样的光,刮在皮肤上都有点疼。现在的光,是融融的,带着一点暖烘烘的质感,像一大匹刚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松松软软的羊毛毯子,就这么轻轻地盖下来。我喜欢下午三四点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什么都不干,就看着那束光在木地板上,从一小块慢慢地、慢慢地洇成一大片,把空气里那些飞舞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尘埃,都照得清清楚楚,一粒一粒,像宇宙里的微缩星辰。连我们家那只懒猫都知道,它会准时地把自己摊平在光斑最中央,肚皮朝上,睡得四脚八叉,喉咙里发出那种满足的、细微的呼噜声。这时候用手去摸它的毛,都是暖的,带着阳光的味道。这种时刻,你脑子里不会冒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词,就是这两个字,融融,特别贴切。
小区里那几棵光秃了一个冬天的树,前两天我还没注意,今天下楼扔垃圾,一抬头,嚯,那枝桠的尖儿上,全都顶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芽。那种绿,不是夏天的墨绿,也不是秋天的苍绿,而是新绿。对,就是这个词。它太准确了。这种绿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的莽撞和勇气,怯生生的,但又特别坚定。就那么一丁点儿,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却像一个高亮的信号,生怕你看不见,拼了命地在宣告:“嘿!我在这儿呢!我活过来了!” 我每次看到这种新绿,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混杂着一点点心疼。太脆弱了,可能一场倒春寒就没了。但它又是那么倔强,那种生命力,简直是在以一种最安静的方式,发出最响亮的呐喊。
说起春天,好多人张口就是姹紫嫣红,或者“万紫千红总是春”。老实说,我以前对这种词有点审美疲劳。感觉太宏大了,太“大全景”了,像旅游宣传片,美则美矣,但没有灵魂,没有细节。它把所有花的努力,都打包成了一个笼统的、喜气洋洋的印象。可你真的走近了看,每一朵花,那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剧啊。
就说楼下那棵玉兰。每年都是它第一个开。它的花苞是毛茸茸的,像穿着小皮草,在北京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看着就特别有安全感。然后,一夜之间,它就“砰”地一下全开了。那个“砰”,不是声音,是气势。纯白的,或者粉白的,没有一片叶子陪衬,就那么孤高又热烈地开在光秃秃的枝干上,每一朵都像一只停在枝头的白鸽。美得不容置疑,也美得有点悲壮。因为它开得快,谢得也快。一场风雨,就全没了。所以每次看到它,我心里想的根本不是“姹紫嫣红”,而是一场盛大又仓促的告别。相比之下,旁边的连翘就“聪明”多了,一串一串金灿灿的小黄花,开得没心没肺的,特别明媚,是那种让人看了就想笑的开心。再远一点,桃树也开始含苞了,那又是另一种粉,娇滴滴的,带着羞。它们哪儿一样了?它们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和脾气。所以,下次别笼统地赞美了,去看看那一朵具体的花,它的颜色,它的姿态,它凋零的方式,那比一百个成语都有意思。
当然,有些词,是刻在骨子里的DNA,一到春天就会自动激活。比如草长莺飞。你可能压根儿分不清哪只是莺,但你就是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声音不一样了。不再是冬天的寂静,那种寂静里只有风的呼啸。现在的空气里,充满了各种细碎的、不知名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不成调子,但凑在一起,就是一部生机勃勃的交响乐。我喜欢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这种声音流进来,混着楼下孩子们放学的吵闹声、远处若有若无的车流声,那感觉……怎么说呢,就是“人间”又回来了。整个世界像一个刚刚重启的系统,一切都在恢复正常,一切都充满了可能性。
还有风。春天的风是有表情的。春风拂面,这四个字说得太温柔了。它真的就像一只手,或者一片羽毛,轻轻地、带着一点痒痒的暖意,拂过你的脸颊。它不像夏天的风,黏糊糊的;也不像秋天的风,带着萧瑟;更不像冬天的风,跟刀子似的。春天的风,是有“内容”的。你仔细闻,里面有翻新泥土的味道,有青草汁液的味道,还有……对,还有我最怕的,杨絮和柳絮的味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是又爱又恨。爱它带来的万物复苏的讯息,恨它让我喷嚏打个不停。前几天出门,就看到柳絮已经开始漫天飞舞了,像一场慢镜头播放的、永不停歇的雪。这大概就是春天的代价吧。美丽总要伴随着一点小小的烦恼,才显得更真实。
说到底,我们为什么会对这些描写春天的词语这么敏感?我觉得,是因为它们描述的不仅仅是景色,更是我们内心里的一种共同的期盼和记忆。每一个词,都是一个开关,按下去,就连接到一个特定的感官体验,一段被封存的往事,一种“啊,又一年了”的感慨。它是一种提醒,提醒我们,无论经历了怎样漫长和酷烈的寒冬,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方式,重新变得葳蕤、丰盛,重新长出那些新绿,重新变得生机勃勃。这大概就是语言的魔力,也是春天本身的魔力吧。它不跟你讲大道理,它只是把一切美好的、充满希望的东西,直接铺在你眼前,让你看,让你听,让你闻,让你不得不信。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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