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秋风萧瑟、秋雨绵绵、一叶知秋、层林尽染、西风落叶
说真的,每次一到这个季节,我身体里好像就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不是那种“啊秋天来了”的简单认知,是一种更…怎么说呢,更细胞层面的事。我总觉得,汉字里关于秋天的成语,每一个都不是凭空造出来的,它们就是一个个开关,精准地对应着我们身体和情绪的某种特定状态。
夏天和秋天的交接,从来不是日历上那个明确的日期。对我来说,真正的信号,就是一叶知秋的那个瞬间。你都想象不到那个时刻有多么微妙。可能就是某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我从地铁站走出来,热风还在负隅顽抗,周围的人还穿着短袖,一片绿意盎然里,就那么一片,唯一的一片梧桐叶,边缘带着一丝焦糖般的枯黄,打着旋儿,轻飘飘地,像一封故意投递错误的信,落在我脚边。那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伤感,而是一种确认:“哦,你来了。” 就这么简单,整个季节的序幕,被这一片小小的、勇敢的叶子,决绝地拉开。它不是一个形容词,它是一个动词,一个宣告。
然后,最舒服的日子就登场了。我跟你说,我愿意用我夏天所有吃冰棍的快乐,来换一个完美的秋高气爽的下午。真的。这种天气是有“质感”的。你走在外面,阳光不再是那种恶狠狠的、要把人烤化的暴君,它变得特别通情达理,暖洋洋地披在你身上,像一件羊绒的薄衫。空气呢,是脆的。你深吸一口气,能感觉到那种清冽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香气的分子,一直钻到你肺的最深处,把夏天积攒的湿热浊气全都给置换掉了。这四个字,重点在“爽”。它不是凉,不是冷,是“爽”,是一种从毛孔到精神都舒张开来的通透感。
而天高云淡,就是把“秋高气爽”的镜头拉远了。如果说“秋高气爽”是触觉和嗅觉的狂欢,那“天高云淡”就是纯粹的视觉盛宴。我最喜欢在这种天气里,找个公园的草地,什么也不干,就躺着。你看那天,蓝得像一块刚被洗过的、最纯净的蓝宝石,没有一丝杂质。那种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告诉你这就是宇宙的底色。云呢,也一改夏天那种乌泱泱的、气势汹汹的样子,变得一丝一丝的,像被仙女用梳子精心梳理过,淡得几乎要融化在蓝色里。你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但又不是那种令人焦虑的渺小,而是一种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所有烦心事都丢掉的渺小。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安静的穹顶,而你,就是那个被温柔庇护着的,小小的观察者。
当然,秋天不是只有这一副面孔。它是个情绪很多变的家伙。当风的声音开始不对劲的时候,我就知道,另一位客人要来了。初秋的风,是“金风送爽”里的“金风”,带着收获的、干燥的香气。但再往后,风里就开始夹带私货了。它变得尖利,打在脸上有点微微的疼,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这时候,我脑子里冒出来的,一定是秋风萧še。这个“萧瑟”,你品品,它自带音效。它不是那种狂风怒号,而是一种带有神经质的、持续不断的低语。走在落叶铺满的小路上,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钻进你的衣领,让你不由自主地裹紧外套。那一刻的孤独感是具体的,你能听到它,感觉到它。整个世界的光线好像都调暗了一格,原本鲜活的树木,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风里像一张张瘦骨嶙峋的剪影。这种感觉,谈不上多难受,但它确实会让你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微微地、持续地发酸。
如果说“秋风萧瑟”是物理攻击,那秋雨绵绵就是魔法攻击,主打一个持续渗透。秋天的雨,从来不像夏天那样,轰轰烈烈来一场,然后痛快地收场。不,它特别有耐心。它就那么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一连好几天。窗玻璃上永远挂着一层水汽,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模糊了人的心情。你甚至听不到清晰的雨点声,只能感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潮湿的包裹感。“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真的一点不假。每一场这样的雨过后,你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温度又往下降了一个台阶。衣服变得不容易干,骨头缝里都好像渗进了凉意。这种天气,特别容易让人陷入沉思,或者说,胡思乱想。你会窝在沙发里,盖着毯子,捧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那片洗不干净的天空,然后脑子里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各种往事。它提供了一个完美的、不被打扰的内省环境,但代价是,你得独自消化那些翻涌上来的、带着湿气的情绪。
可秋天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它的这种极致的矛盾。在萧瑟和绵雨的间歇,它会突然给你一个最盛大、最灿烂的回马枪。那就是层林尽染的时刻。我每年都必须要去一次山里,就是为了看这个。那简直不是风景,那是神迹。你能想象吗?整个山坡,就像上帝打翻了调色盘,金黄、赭石、深红、橘橙、还有顽固的翠绿……所有的颜色,毫无顾忌地泼洒在一起,浓烈得让人喘不过气。尤其是在阳光下,每一片叶子都像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迸发出最耀眼的光芒。你会觉得,死亡竟然可以如此绚烂,凋零竟然可以如此壮美。这种美,带着一种悲壮的、义无反顾的决绝。它告诉你,生命最华彩的乐章,往往是在谢幕前的那一刻。那一瞬间,你之前感受到的所有“秋风萧瑟”的伤感,都会被这种宏大的、灿烂的景象所覆盖、所升华。你会由衷地感叹,能亲眼见证这样一场盛大的告别,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所以你看,秋天的这些成语,它们不是死的,它们都活着。它们是我们祖先用最凝练的语言,为我们打包好的一个个“情绪压缩包”。当你身处其中,恰当的那个词就会自动从记忆深处跳出来,与你的感受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那一刻,你会觉得,语言文字,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让我们在面对季节轮转、情绪起伏时,不至于失语,不至于只能说出“天好蓝”或者“好冷啊”这样苍白的词汇。它给了我们描述、定义、乃至安放我们所有复杂感受的可能。而这,或许就是观察和感受生活,最大的乐趣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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