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才绝艳、巧夺天工、炉火纯青、出神入化、龙飞凤舞、沉鱼落雁、珠圆玉润、浑然天成、活色生香、沁人心脾、赏心悦目、余音绕梁、洋洋洒洒、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别出心裁、独具匠心、鬼斧神工、一气呵成、妙笔生花。
真的,我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个时代,夸人夸得特别贫瘠。翻来覆去就是“绝了”、“牛逼”、“yyds”,不是说这些词不好,它们有力量,有那种瞬间点燃气氛的冲击力。但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烟花,砰一下,炸开,很亮,然后就没了,散了,只剩一缕青烟。有时候,面对一些真正的好东西,一些需要被细细品味的人和事,这些词就显得……太轻了,太薄了,甚至有点不负责任。
就说上周吧,我拐进一条老巷子,撞见一个捏面人的老爷爷。他没吆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铺着块蓝布,上面摆着几个已经成型的孙悟空、猪八戒。我站那儿看了快半小时。那双手,布满皱纹,指节有点粗大,但捏起面团来,我的天,那叫一个灵巧。他不是在“捏”,他是在“唤醒”。一小块彩色的面团,在他指尖揉、搓、捻、压,几分钟,一个娇憨的林黛玉就有了神采。眉眼之间那点愁绪,不是画上去的,是整个身体的姿态、眼神的方向“带”出来的。旁边有人说了句“哇,太像了”,我心里直摇头。这何止是像啊。这简直是……我脑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词,最后找到一个,炉火纯青。这个词多好啊,你仿佛能看到那团火,不是烈火,是文火,慢慢地炖,把所有的浮躁、所有的火气都熬干了,只剩下最精华的、温润的、有魂的东西。他的手艺,就是被岁月这把火淬炼过的。这时候你跟他说“yyds”,他可能都听不懂,而且,太便宜这门手艺了。
语言是有质感的。有些词是冰冷的,像金属,比如“无懈可击”;有些词是温热的,像刚出炉的面包,比如珠圆玉润。我有个朋友,她不是标准意义上的骨感美女,甚至有点肉肉的,但她整个人给你的感觉,就是这个词。她的声音,清亮但不尖锐,像一颗大珍珠滚在玉盘上,叮当悦耳。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个小小的梨涡,不是刻意挤出来的,是情绪到了,自然就漾开,带着一种饱满的甜。她的存在,让你觉得生活是富足的,是温暖的。你用“沉鱼落雁”去形容她?不不不,那太古典了,太有距离感了,像是挂在墙上的画,只能远观。而她呢,她是活色生香的,是能让你感受到生命的热气和芬芳的。她往那一站,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好像变得更甜润,更有人情味儿。
我最怕的,是把夸赞变成一种空洞的、程式化的任务。就像现在很多人写文章,动不动就“洋洋洒洒数千言”,可你读下来,味同嚼蜡,信息量约等于零。真正的洋洋洒洒,应该是有内容的,是胸有成竹,思如泉涌,文字像大河一样铺陈开来,既有气势,又有细节。我读过一位历史博主的文章,写一场古代战役,那才叫洋洋洒洒。他能从天时写到地理,从将帅性格写到士兵的口粮,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但每一个细节都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地推动着叙事。你读他的文字,感觉不是在看文章,是在听一个说书人,把你拽进了那个金戈铁马的现场。那不是堆砌,是胸中丘壑的自然流淌。
相比之下,我个人更偏爱一些精准的、带着“分寸感”的夸赞。比如恰到好处。这个词太妙了。它不是夸张的,不是顶格的赞美,但它背后是对“度”的极致肯定。我妈做菜,放盐永远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咸,少一分则淡。我那个做设计的朋友,给海报留的白,也总是恰到好处,让整个画面既饱满又透气。还有一次听音乐会,结尾那个音符,戛然而止,余韵却久久不散,那种收尾,也是恰到好处。它赞美的不是“多”,不是“强”,而是“准”。这种精准,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水准,一种不动声色的独具匠心。它需要深厚的功力,和对事物本质的洞察。
说到底,选择什么样的词去夸赞,反映的是我们自己的审美和观察力。你看到一个书法家的字,如果只能说“写得真好”,那你的眼睛可能只看到了“形”。但如果你能看出他的笔力龙飞凤舞,结体浑然天成,那说明你看到了“势”和“气”。你听完一场演讲,如果只能说“讲得真棒”,那可能只是情绪上的认同。但如果你能感受到对方的表达行云流水,观点一气呵成,那说明你理解了其中的逻辑之美和节奏之妙。
用心去观察,然后用一个配得上对方心血的词去表达你的欣赏,这本身就是一种尊重,一种更高阶的“看见”。这比一百个廉价的点赞,更能让人感到慰藉。下次,当你真的被什么东西打动时,别急着说“绝了”。停一下,闭上眼,感受一下那份美好到底是什么质地的,是像丝绸一样顺滑,还是像古玉一样温润?是沁人心脾的清香,还是余音绕梁的震撼?然后,再从你的词语库里,找出那个最贴切、最能表达你心意的词。相信我,这个寻找和匹配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乐趣。而当你把这个词送出去的时候,它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而是一份真正走心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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