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哗啦啦、滴答答、咕噜噜、叮当当、叽喳喳、笑哈哈、呜咽咽、呼啦啦、淅沥沥、咕嘟嘟、嘎吱吱、噗通通、哇啦啦。
我总觉得,一个对声音不敏感的人,生活一定失掉了很多质感。真的。就像看一幅绝美的画,却偏偏是黑白的。声音,尤其是那些被我们用最朴素、最直觉的词语捕捉到的声音,它们才是给生活上色的颜料。而ABB式的叠词,简直就是语言里的天才发明,自带一种韵律和萌感,把那些一闪而过的听觉瞬间,稳稳地托在手心。
就说今天下午吧。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我正窝在飘窗的软垫上,假装读着一本怎么也翻不过五页的书。第一声雷,是远远的,闷闷的,还谈不上轰隆隆,更像是一个巨人在世界的另一头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但很快,天色像一块被迅速浸湿的深蓝色桌布,那声音就来了。轰隆隆——这次是贴着耳朵炸开的,沉重,蛮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把整栋楼都震得轻轻一颤。那一刻,我手里的书是真读不下去了。我反而觉得安心。这种巨大的、纯粹的物理力量,会让你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渺小,然后,所有心里那些纠结的小事,好像也跟着被震得粉碎了。
紧接着,就是雨点。不是那种“随风潜入夜”的温柔,而是倒灌。是哗啦啦!你能清晰地“看”到那声音的形态:无数根透明的、有力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玻璃窗上,抽打在楼下的车顶和柏油马路上。哗啦啦,这个词多好啊,它有重量,有速度,还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倾泻而下的痛快。我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的树叶被这股力量冲刷得油亮翠绿,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浊气,也跟着这场大雨一起,哗啦啦地流走了。
雨小下去之后,就变成了另一种节奏。屋檐下的水管,开始断断续续地往下滴水,滴答答,滴答答。这个声音,最容易把人带进回忆里。我想起小时候住在老房子的夏天,午睡醒来,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屋檐水滴落在天井青石板上的滴答答。那声音空灵、规律,像一只永不疲倦的节拍器,敲打着漫长又无聊的时光。它有时候也让人心烦,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你瞪着天花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时候,那滴答答的声音,就像时间在你耳边具象化的脚步声,每一下,都提醒着你生命的流逝。焦虑。但今天下午,它就是安宁的。
肚子饿的时候,声音会变得特别具体。我从冰箱里翻出番茄和鸡蛋,开火,倒油。等锅烧热了,打好的蛋液“刺啦”一声倒进去,那种满足感,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好。但真正的主角,是那锅汤。水开了,我把切好的番茄块扔进去,很快,水面就开始翻滚,冒着泡泡。那种声音,是咕嘟嘟。它不像咕噜噜,咕噜噜更像是肚子里发出的、一种带着点“哀怨”和“请求”的信号,或者是我家那只肥猫睡着时喉咙里发出的满足的震动。而咕嘟嘟,是踏实的,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它代表着一顿热乎乎的饭食即将完成,代表着忙碌一天后最实在的慰藉。我一边搅着锅,一边听着那咕嘟嘟的声音,觉得这才是生活最核心的旋律啊。
生活里,当然不能只有这些自然之声。人的声音,才最复杂,也最有趣。楼下那个小小的社区花园,一到傍晚就成了孩子和老人的乐园。孩子们的吵闹声,就是一片叽喳喳。你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那种高高低低的、充满生命力的声波,像无数只快乐的小麻雀,扑腾着翅膀,让整个黄昏都变得活泼起来。他们的笑声,是清脆的笑哈哈,毫无保留,发自肺腑,能把一个成年人心里那点阴霾照亮一个角。这种声音是有传染力的,你听着听着,嘴角就会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当然,也有悲伤的声音。我永远忘不了有一次在医院走廊,听到一个男人靠着墙壁,发出那种压抑的、不成调的呜咽咽的声音。那不是嚎啕大哭,嚎啕是情绪的释放,而呜咽咽,是想哭又不敢哭,是巨大的悲伤被强行塞进一个狭小的出口,那种撕裂感,光是听着,心都会跟着皱起来。语言有时候很无力,但这些摹声词,却能精准地传达出那种最细微、最真实的情绪质地。
我还喜欢一些有“年代感”的声音。比如我回奶奶家,最喜欢去踩那道通往二楼的木头楼梯。我的每一步,都会换来一声悠长的嘎吱吱。我奶奶总说,这楼梯该修了,太吵。我却觉得,这嘎吱吱的声音里,藏着我整个童年。我能听见小时候的自己,光着脚“噔噔噔”跑上楼的脚步声;能听见爸爸扛着东西上楼时,那沉重而缓慢的嘎吱吱;还能听见奶奶抱着我,一边哼着歌一边走上楼时,那温柔又有节奏的嘎吱吱。这声音,就是这座老房子的记忆,是它在对我说话。
而最最私密的,大概就是心跳声了。噗通通。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紧张和加速感。你记得吗?第一次要在很多人面前发言,话筒拿到手里,冰凉,沉重,然后你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通,噗通通,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还有见到那个喜欢的人,他朝你走过来,笑了一下,说了句“嗨”,那一瞬间,世界静音,只剩下自己那失控的、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噗通通,这是生命最原始的鼓点,是恐惧,是激动,是爱。
你看,这些简简单单的ABB词语,它们哪里只是词语?它们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一扇扇通往记忆和情感的门。它们是生活的录音师,忠实地记录下那些我们以为早已遗忘的瞬间。下次,当你再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咕嘟嘟的汤水声,或者叽喳喳的人群声时,不妨停下来,闭上眼睛,好好地“听”一会儿。你会发现,你的世界,因此而丰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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