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喷薄而出、晨曦初露、曙光乍现、霞光万道、金光万缕、天际泛白、东方欲晓、红日初升、晨光熹微、朝云灿烂、鱼肚白
说真的,我这人吧,对文字有种近乎偏执的敏感。一个词用得不对,或者说,用得不够“对”,在我这儿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拔出来就浑身难受。尤其是描写那些顶顶要紧的、关乎天地大美的词,比如,朝阳。
每次看到有人干巴巴地写“太阳升起来了”,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太浪费了,你知道吗?简直是暴殄天物。汉字里藏着多少关于日出的风情和气魄,就这么被一句平淡无奇的陈述句给打发了。这感觉,就像你捧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却拿它去兑了雪碧喝。
我不是个天生的早起派。恰恰相反,大学那会儿,我是那种能睡到日上三竿、错过全世界的人。真正开始留意朝阳,是被生活“逼”的。刚工作那阵子,租的老破小,窗户朝东,还没有遮光帘。每天早上,是被光“亮”醒的。一开始烦得要死,用枕头捂着头也没用。那光,无孔不入。后来,索性就放弃抵抗了,睁开眼,看。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真正“看见”了晨光熹微。这个词,以前只在书里读过,觉得文绉绉的。可在那间小出租屋里,我算是把它活生生体验了一遍。它不是那种猛一下把你叫醒的霸道光线,它是试探性的,一点一点,先是把窗框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悄悄地,在地板上投下一块越来越清晰的光斑。空气里的尘埃,平时根本看不见,在那些斜斜射进来的光柱里,就成了慢动作飞舞的金色精灵。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光在无声地叙事。城市还没醒,那种感觉特别私密,好像整个黎明都是我一个人的。
后来,我爱上了爬山,为了看日出。那又是另一番天地,跟城市里小打小闹的温柔完全是两码事。在山顶等日出,那叫一个“熬”。天没亮就出发,冷风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周围黑黢黢一片,只有同行人手电筒的光柱在晃。你唯一的信念,就是等。等那个传说中的瞬间。
当远方的天际线,开始出现那一抹难以形容的鱼肚白时,人群里会开始有细微的骚动。这个词太绝了,真的。它不是纯白,也不是亮白,它带着一点青、一点灰,就像活物一样,饱含着生命即将破壳而出的那种原始色泽。紧接着,这片“鱼肚白”的边缘会被染上一层橘粉色,然后是橘红,再然后是耀眼的、滚烫的金色。云层被镶上金边,仿佛是神明上场前铺开的华丽地毯。
然后,就是那个时刻——喷薄而出。我第一次在泰山顶上看到那个景象时,脑子里“轰”的一声,除了这个词,我想不出任何别的表达。它真的不是“升”上来,也不是“跳”上来。它就是“喷”和“薄”!带着一种巨大的、挣脱一切束缚的力量,从地平线下猛地一下迸发出来。那一瞬间,所有的寒冷、等待、疲惫,全都被那万丈金光给融化了。你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但同时又因为见证了这宇宙级的壮阔,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充满了的幸福感。周遭的霞光万道,把每一片云,每一寸天空都变成了燃烧的画布。那一刻,你才明白,古人造出这些词的时候,他们眼里看到的是何等壮丽的景象,胸中涌动的是何等澎湃的激情。
当然,日出也不总是这么气势磅礴。我去海边,看过最温柔的日出。
那是在一个很安静的清晨,我一个人坐在沙滩上。没有山顶那种“千军万马”的仪式感,一切都发生得更舒缓,更从容。天空和海面在遥远的地方连成一片,最初,只是那条分界线变得清晰了一点点。然后,太阳像一个害羞的咸蛋黄,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地从海平面上冒头。当它整个儿脱离了水面,金光万缕便毫不吝啬地洒在了海面上,铺成一条长长的、闪闪发光的金色大道,仿佛可以直接从我脚下通往太阳的宫殿。海浪的声音,鸟的叫声,还有那温暖却不刺眼的光,一切都恰到好处。那一刻,心里什么宏大的念头都没有,只觉得岁月静好,人间值得。那种美,是一种能把你心里所有褶皱都抚平的温柔力量。
我现在住的公寓,窗户也朝东。但我装了最好的遮光帘。可我还是会偶尔,在某个自己醒得特别早的清晨,悄悄拉开窗帘的一角,去看这座我熟悉的城市如何迎来新的一天。看远处的建筑天际线,如何在曙光乍现中被剪成一幅清晰的黑色剪影,又如何在越来越亮的光线中,逐渐恢复它们本来的颜色和模样。
我觉得,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对朝阳的观察。因为它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它是一种隐喻,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无论前一夜你经历了怎样的黑暗、沮丧、失眠,或是狂欢、宿醉,那个旭日东升的瞬间,都像是一个重启键。它告诉你,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所以,我才会对这些词语如此珍视。它们不是死的,不是印刷在纸上的符号。晨曦里有清冷空气的味道,曙光里有冲破黑暗的勇气,喷薄里有生命原始的蛮力,而霞光里,有宇宙最慷慨的馈赠。它们是我们祖先用眼睛、用心,从天地间一个字一个字“摸”出来的宝贝。
下一次,当你很早醒来,别只是匆匆瞥一眼窗外。去感受它,去体会它。然后,试着用一个你觉得最“对”的词,在心里默念一遍。你会发现,那一刻,你和这个世界,和那些创造了这些美妙词语的古人,达成了一种跨越时空的、无比奇妙的共鸣。这,大概就是文字赋予我们的,最浪漫的特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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