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喷喷、甜滋滋、辣乎乎、辣丝丝、咸津津、酸溜溜、苦哈哈、油汪汪、油腻腻、凉丝丝、热乎乎、热腾腾、黏糊糊、脆生生。
有时候我觉得,人对世界的感知,简直就是一部用叠词写成的诗。尤其是在“吃”这件事上,ABB式的词语,简直是老祖宗留给咱们的、最直白也最精妙的通感密码。它们根本不讲道理,直接跳过你的大脑皮层,一头扎进你最原始的记忆和情感里。
就说 香喷喷 吧。这个词,在我这儿,闻起来就是姥姥家厨房的味道。不是什么高级餐厅分子料理的香,是那种最朴实的,混着米饭香、猪油香和人间烟火气的味道。一到饭点,小小的厨房里,“刺啦”一声,是刚切好的葱姜蒜下了油锅,然后,那股味道就跟长了腿似的,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房间。我闻着味儿从书桌前跑过去,掀开锅盖,一股白色的、滚烫的蒸汽扑在脸上,带着米饭独有的、纯粹的香气。姥姥盛出来的一碗饭,就是 香喷喷 这三个字最完美的实体。它不只是一个形容词,它是一种召唤,一种“快来吃饭”的、不容置疑的温暖号令。
而辣,又是另一种江湖。我一直觉得,辣乎乎 和辣丝丝,说的根本就是两种人生。辣乎乎 是北方的,是冬天的,是一大群人围着一个铜锅涮肉。外面北风刮得像狼嚎,屋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毛肚在红油锅里七上八下,捞出来,蘸着麻酱,一口下去,那股辣劲儿不是尖锐地刺你一下,而是雄浑地、一波一波地从胃里往外涌,把浑身的毛孔都打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蛋子被热气和辣意蒸得通红。这时候的辣,是豪爽的,是抱团取暖的,是能让你在冰天雪地里大喊一声“痛快”的。
辣丝丝呢?它属于更精细、更南方的场景。我想起在苏州吃过的一碗拌面,酱汁里藏着那么一点点微不可察的辣意。它不像前者那样大张旗鼓,而是像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踩着猫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你舌尖上,用指尖轻轻点你一下。那是一种 辣丝丝 的、若有若无的挑逗。你得屏住呼吸,仔细去品,才能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带着麻香的刺激。它不求让你大汗淋漓,只为给平淡的味觉,添上一笔精妙的、让人回味无穷的注脚。
再聊聊 酸溜溜。这个词太有意思了,简直是味觉和情绪的完美跨界。物理上的酸,是夏天冰镇的一碗杨梅汤,是挤在烤鱼上的那几滴柠檬汁,那股酸,直冲脑门,让你的腮帮子瞬间收紧,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但你知道,这种酸爽过去之后,是无尽的甘甜和开胃。可情绪上的 酸溜溜 呢?那可就复杂多了。看到别人升职加薪了,看到朋友圈里谁谁谁又去马尔代夫了,心里那股劲儿,不就是 酸溜溜 的吗?它不像嫉妒那么面目可憎,也不像羡慕那么光明正大,它就是一种幽微的、自己才懂的、有点像牙疼又挠不到痒处的感觉。你看,汉字多奇妙,一种味觉,就这么精准地描摹出了一种百转千回的人类情感。
还有一对反义词,我也特别喜欢琢磨:油汪汪和油腻腻。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油汪汪 是褒义的,是充满生命力的。刚出锅的红烧肉,被酱汁裹着,在灯光下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那就是油汪汪。它代表着丰腴、满足和“这顿饭吃得值”。一盘油汪汪的菜,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充满了热量带来的幸福感。可 油腻腻 就不一样了。它带着一种“过量”的颓败感。比如在路边摊吃了一串不怎么新鲜的炸串,吃完之后,嘴唇上、手指上,甚至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黏糊糊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油腻腻。它不仅是口感上的,更是心理上的负担,是吃完之后那一点点微小的懊悔。
冬天的时候,我最贪恋的,是所有 热乎乎 的东西。一个刚出炉的烤红薯,捧在手里,那股暖意能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撕开焦黑的外皮,里面是金黄色的、冒着热气的瓤,吃一口,甜丝丝的,烫得人直哈哈气。这份 热乎乎,是冬日里最简单、最直接的慰藉。它和 热腾腾 还不太一样,热腾腾更强调视觉,是那一笼刚打开的、仙气缭绕的小笼包,是那碗端上来的、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豆腐汤。它是一种动态的、充满期待的温暖。
说到这儿,我脑子里全是各种吃的,各种活色生香的场景。这些词,它们根本不是死的,不是躺在字典里的铅字。它们是活的,是有温度、有情绪、有故事的。它们是 甜滋滋 的初恋,是 黏糊糊 的撒娇,是偶尔 苦哈哈 的生活里,那一抹让人瞬间振作的 香喷喷 的希望。语言啊,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捕捉这些转瞬即逝的、生活里最真切的感受吗?它们才是我们活过的,最生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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