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狼嚎、虎啸、龙吟、狮吼、猿啼、马嘶、牛哞、羊咩、蝉鸣、蛙鸣、鸟啼、莺啼、鹤唳、鸡鸣、咕咕、啾啾、啁啾、嗡嗡、唧唧、嘶鸣、咆哮、呜咽、嗥叫、嘎嘎。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一个人的夏天,是从承认“知了”那种没完没了的叫声其实是一种嘶鸣开始的。你小时候肯定不这么想。小时候,蝉鸣就是暑假的背景音,是冰棍儿融化在手上黏糊糊的触感,是午后两点钟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柏油路。那声音,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把整个漫长的假期都笼罩在里面,你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催眠。但人长大了,心事一多,再听这声音,就变了味儿。尤其是一个人待在闷热的房间里,试图集中精神做点什么的时候,那窗外持续不断、高亢尖锐的声波,简直像是一场酷刑。它不再是田园牧歌,而是一种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跟你宣告“我在这儿!我热!我烦!”的歇斯底里。对,是嘶鸣。声嘶力竭的嘶鸣。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燥热、烦闷、无处可逃的焦灼,都从它那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来。我这么想的时候,竟然对它生出了一丝同情。我们,不也常常这样么?
可有些声音,却永远是治愈的。比如我家那只猫,窝在我肚子上,喉咙里发出的那种轻微的、持续震动的咕咕声。那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拟声词,那是一种……物理治疗。你得亲身感受。把手放在它毛茸茸的身体上,那股低频的震动会顺着你的指尖、手掌,一直传到你的胸腔,和你的心跳发生共振。世界瞬间就安静了。窗外的车水马龙,工作群里催命的@,甚至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被这“咕咕”声给抚平了。它像一台有生命的、毛茸茸的、会自动续航的低噪音马达,告诉你:别慌,一切都好,天塌下来有我这四斤半的体重先帮你顶一会儿。这种声音是私密的,是专属于你和它之间的契约。它不像狗的吠叫那么有穿透力,它是一种需要你凑得很近,用心去听,用身体去感受的语言。当然了,它也有另一套语言系统。比如饿了的时候,那“喵”声拉得又长又嗲,尾音还要打个拐儿,是明目张胆的撒娇;而深夜里,如果听到它发出一阵奇怪短促的呜咽,伴随着“咳咳”的声音,那我就知道,完了,这祖宗又要吐毛球了,赶紧找纸巾。你看,同一种动物,叫声的细微差别里,藏着一本厚厚的生活字典。
说到深夜,那又是另一番声音的景象了。尤其是在我住的这种新旧小区交杂的地方。夜深人静,你偶尔会听到一种极其瘆人的叫声,像婴儿的啼哭,凄厉又绝望,在空旷的楼宇间回荡。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发情期的野猫在打架,或者说,在进行某种……激烈的交流。那声音,你绝不会用“喵”来形容,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嗥叫。它完全剥离了猫咪可爱、温顺的伪装,让你一瞬间窥见了它骨子里原始的、野性的、为了生存和繁衍而不顾一切的本能。这声音里有痛苦,有威胁,有欲望,有挣扎。每次听到,我都会忍不住想象那画面:两只瘦骨嶙峋的猫在垃圾桶旁对峙,弓着背,毛发倒竖,在昏暗的路灯下,用人类无法完全解码的声波,进行着一场关于地盘和荷尔蒙的古老战争。
而狗的声音,则更直接,更“社会化”。一声犬吠里,信息量太大了。有邻居家那只泰迪,看见主人回家时那种短促而欢快的“汪汪”,那是纯粹的喜悦。有楼下拴在门口的大黄狗,看见陌生人靠近时那种低沉、充满警告的闷吼,那是忠诚的警惕。而我最怕的,是深夜里突然响起的那种毫无征兆、用尽全力的咆哮。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一股要把空气都撕裂的力量。有一回我加班到半夜回家,走过一栋别墅的院墙,里面那只平时沉默的德牧,毫无预警地就冲着我所在的黑暗角落发出一连串的咆哮。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肾上腺素飙升。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禁止靠近”。它不是在跟你商量,它是在划定一条生死的界限。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咆哮”这个词,它的重量,它的威力。
我们现在活在城市里,能亲耳听到的动物叫声,其实很有限。猫、狗、一些常见的鸟。很多更宏大、更富有诗意的声音,我们只能在文字里相遇了。比如猿啼。我没在野外听过猿啼,我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于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太厉害了,他用这五个字,就把一种声音永远地刻在了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里。你一读到它,耳边仿佛就响起了那空旷、悠远、带着一丝凄清的回响,眼前就浮现出三峡的奇峰峻岭和奔流不息的江水。那声音,成了那幅山水画的“点睛之笔”,没它,画就是死的。还有鹤唳,“风声鹤唳”,一个成语,就把兵败如山倒的恐慌和狼狈描绘得淋漓尽致。鹤的叫声,高亢、清越,本是仙风道骨的象征,但在败军之将的耳朵里,却成了催命的符咒。你看,声音本身是中立的,是我们的心境,给它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说到底,我为什么对这些描写动物叫声的词语这么着迷?因为它们是人类试图理解另一个世界的密码。我们在用自己的发声方式,笨拙地模仿、翻译着那些非我族类的生命在说什么。从最简单的拟声词“啾啾”“咩咩”“嗡嗡”,到更复杂的、融入了人类情感和想象的“嘶鸣”“咆哮”“呜咽”。每一个词的背后,都是一次凝视,一次倾听,一次跨越物种的共情。它们让这个世界变得立体而喧闹。就在我写下这段话的时候,窗外那棵大树上,有一只我不认识的鸟,正用一种轻快的、富有变化的节奏在叫着。那不是单调的“啾啾”,那是一连串婉转的、带着跳跃感的音符,我愿意称之为啁啾。我不知道它是在求偶,还是在宣布“这片枝头是我的”,又或者,它只是单纯地因为今天阳光很好而感到快乐。但它的声音,透过窗户,钻进我的耳朵,让我觉得,我不是孤单地坐在这里。我和它,和这个充满各种奇妙声响的世界,正共享着同一个瞬间。这种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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