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无垠、烟波浩渺、碧波万顷、高峡平湖、波澜不惊、水天一色、澄澈见底、深不可测、山环水抱、气势磅礴、巍然屹立、静谧、安澜、蓄势待发。
说真的,每次听到“水库”这个词,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画面,都不是什么湖光山色,而是一座巨大、冰冷、毫无感情的混凝土大坝。这词儿本身就带着一股子功能性,一种“人工干预”的烙印,听着就比“湖”或者“海”少了几分天生的浪漫和野性。它不像湖泊,是地球的一个眼窝,盛满了自然的眼泪;它更像人类给大地动的一场外科手术,精准、有力,目的明确——防洪、发电、灌溉。
可文字和现实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们总能超越最初的定义。
我老家附近就有一座水库,小时候我爸常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带我去。记忆里,那座水库的大坝,就是我童年世界里“庞大”这个概念的具象化。站在坝底往上看,整个人渺小得像一颗尘埃。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磅礴,不是泰山压顶式的,而是一种沉默的、不动声色的威慑。灰白色的坝体上,水渍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纵向条纹,像巨人的皱纹,刻着时间和水流的纪事。那时候,“巍然屹立”这个词对我来说,不是形容山,就是形容它。
水库的水,也和别处的水不一样。它很少是那种“澄澈见底”的。我印象里的水色,总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墨绿,像一块巨大的、凉滑的翡翠,但内里却藏着你看不透的秘密。你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太阳再好,光线也只能照亮浅浅的一层,再往下,就是无尽的、引人遐想的黑暗。深不可测。这四个字简直是为水库的绿水、为那种神秘感量身定做的。我总觉得那水底下,一定沉睡着被淹没的村庄、古道,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这种想象,带着点孩童式的恐惧,又混杂着该死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
大部分时候,水库的水面是波澜不惊的。真的,就像一块被熨烫得无比平整的绸缎。没有风的时候,连一丝涟漪都吝啬给予。但你心里清楚得很,这种平静是假象,是一种被堤坝强行“管教”出来的温顺。它的平静之下,是亿万立方米的水体蕴藏的巨大能量。那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安静,像一头假寐的巨兽,随时可能在开闸泄洪的瞬间,爆发出雷霆万钧的咆哮。所以,水库的静,从来不等于柔弱。它的静,是一种被驯服的力量,反而比自然的波涛更让人心生敬畏。
后来长大了,离家远了,回去的次数少了。有一年秋天自己开车回去,特意绕到那座水库。车子沿着盘山路蜿蜒而上,从高处俯瞰,整个水库的全貌才算真正铺陈在我眼前。哇……那一瞬间,我脑子里跳出来的词,再也不是童年那些带着敬畏和恐惧的词汇了。那天天气极好,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整个水面浩渺无垠,一直延伸到你看不到的群山尽头。夕阳正在落下,把半边天染成温暖的橘红色,那光辉洒在水面上,碎成亿万片金箔,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天上的云,山间的树,全都倒映在水里,边界模糊,如梦似幻,真正是水天一色。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只有冰冷大坝和墨绿深水的地方了。它已经被岁月和自然重新打磨、拥抱。人工的痕迹还在,但已经被柔化了。两岸的山峦温柔地将这一泓碧水揽入怀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山环水抱的格局。曾经觉得突兀的堤坝,在广阔的水面和连绵的群山映衬下,也显得和谐起来,像一个忠诚的守护者。那一刻,它不再是生硬的“水库”,它分明就是一处绝美的高峡平湖。那些文人墨客用来形容西湖、洞庭湖的词,比如烟波浩渺,用在此处,竟然也丝毫不觉得违和。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个原本充满工业感和功能性的地方,经过几十年的风雨洗礼,与周围的生态融为了一体,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风景和气韵。它沉淀下来了。
所以,水库的静谧,也是一种特别的静谧。它不是空山鸟语那种自然的、天籁般的静。它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静。你坐在水边,能听到风声,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但这些声音好像都被那片广阔的水面给吸收、溶解了。你的内心会不自觉地跟着沉静下来。这种静,带着历史感——你能想象到当年建设者们的号子声;带着力量感——你知道这平静水面下的万钧之力;也带着一丝丝的孤独感——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见证了太多日升月落、人来人往,却始终守在那里,不言不语。
你看,语言就是这么好玩。一个简单的“水库”,背后却能牵扯出如此庞杂、甚至相互矛盾的词语和感受。它可以是气势磅礴的,也可以是静谧安澜的;它可以是深不可测的,也可以在某个黄昏变得水天一色,温柔多情。它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是人与自然的一次漫长对话,一次不算完美、却足够震撼的共存。而我们用来形容它的词语,不过是在努力捕捉它在不同时间、不同角度、不同心境下,投射在我们心中的,那些转瞬即逝的光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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