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轰隆隆、叮当当、滴答答、咕噜噜、嗡嗡嗡、笑哈哈、泪汪汪、呱呱呱、呼啦啦、响当当。
我总觉得,汉字是有生命的,尤其是在描摹声音这件事上。它们不是冷冰冰的符号,它们是鼓槌,是琴弦,是风穿过林间的呼吸。就说这些ABB式的叠词吧,简直就是声音的速写,寥寥几笔,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就铺在你眼前了。
你听,窗外,雨来了。不是那种“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温柔,是夏日午后憋着一股劲儿,突然倾盆而下的那种。那声音,就是哗啦啦。这个词特别有画面感,你甚至能感觉到无数水线砸在玻璃上、房檐上、地面上,然后汇成一股,沿着街沿急急地流走。我喜欢在这样的下午,什么都不干,就窝在沙发里,泡一杯滚烫的红茶,听着这哗啦啦的雨声。它像一个巨大的结界,把我和外面那个纷扰的世界隔离开。屋里是安稳的,茶是暖的,而窗外的世界,正在被一场盛大的洗礼冲刷得干干净净。这声音,是自然的交响,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蛮横的生命力。
雨声里,偶尔会夹杂着远处传来的轰隆隆。那是雷。小时候怕得要死,总觉得是天上的巨人在发脾气,要把耳朵捂得紧紧的。现在长大了,反而有点喜欢这声音了。它沉闷,有力,从天际线的尽头滚过来,穿过厚厚的云层,震得你胸腔都跟着共鸣。它提醒你,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里,自然的力量依然庞大得令人敬畏。你那点KPI、那点人际关系的烦恼,在这轰隆隆的背景音里,忽然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是一种强行校准,把你从自我的小世界里,拽出来,让你看看天地的广阔。
雨停了。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外机上没滴完的雨水,一下,一下,固执地敲着防盗窗的铁皮。滴答答,滴答答。这个声音就完全是另一种心境了。它细微,有耐心,像时间的脚步。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声音会被无限放大,听着听着,思绪就飘远了。你会想起老房子的水龙头,关不紧,就这么滴答答地漏了一整夜的水,也漏走了一整段无所事事的童年时光。它不像哗啦啦那么有激情,也不像轰隆隆那么有威严,它就是日常本身,琐碎,绵长,甚至有点恼人,但你无法否认,这就是生活最真实的底噪。
正想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咕噜噜。哈,这声音就太诚实了。它才不管你是在伤春悲秋还是在感悟人生,饿了,就是要抗议。这个词特别可爱,你几乎能“看”到胃袋在蠕动,在收缩,在进行一场小小的、生理性的革命。它把你从形而上的思绪里一把拽回到地面,提醒你:嘿,朋友,你是个凡人,你需要吃饭,需要补充能量。于是我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翻出半个西瓜,勺子挖下去,那清甜的汁水,就是对这咕噜噜最好的回应。
厨房的窗户开着,一只蜜蜂大概是闻到了甜味,飞了进来,在纱窗附近盘旋。嗡嗡嗡……这声音不大,但特别有穿透力。它代表着一种勤奋的、不屈不挠的骚动。夏天,午后,阳光,蝉鸣,还有这嗡嗡嗡的蜜蜂,简直是标配。有时候觉得烦,赶又赶不走,但静下心来想想,这小东西的一生,就是这样嗡嗡嗡地飞着,采着蜜,构建着自己的王国,直到生命终结。我们人类,奔波劳碌,追名逐利,从本质上说,和这只蜜蜂的嗡嗡嗡,又有多大区别呢?
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想笑。有时候觉得生活真奇妙,一点小事就能拐到天南地北去。就像上次家庭聚会,好久不见的表弟讲了个段子,把七十多岁的外婆逗得前仰后合,那发自肺腑的笑哈哈,感染了整桌人。皱纹在她的眼角堆成一朵温暖的菊花,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杂质,纯粹得像个孩子。语言在此刻是多余的,一个笑哈哈,就包含了所有的亲情、喜悦和久别重逢的慰藉。
但生活不总是笑哈哈的。我看过一部老电影,结尾处,女主角送别爱人,火车开动,她站在月台上,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睛泪汪汪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个镜头,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有力量。那“汪汪”的,不只是泪水,是委屈,是不舍,是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是整个海洋的情绪都蓄积在小小的眼眶里,表面平静,内里早已波涛汹涌。汉字就是这么神奇,一个“汪”字,就把那种将满未满、将溢未溢的状态描摹得淋漓尽致。
你看,声音就是情绪的开关。它们塑造着我们的记忆,定义着我们所处的空间。阳台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当响,那是岁月静好;乡下池塘里的青蛙彻夜呱呱呱叫,那是田园牧歌;秋风扫过落叶,呼啦啦一阵响,那是季节的更迭。就连一个人的名声,我们都会用“响当当”来形容。这词儿多带劲!仿佛这人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块上好的金属,只要轻轻一敲,就能发出清越悠远、掷地有声的回响,传得很远很远。
我爱这些词。它们是生活的录音师,捕捉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瞬间,然后用最凝练的方式封存起来。下一次,当你听到哗啦啦的雨声,或是自己肚子咕噜噜叫的时候,不妨停下来一秒钟,也感受一下那个声音背后的世界。那里面,藏着我们对生活最朴素、也最深刻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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