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闪闪、银光闪闪、寒光凛凛、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珠光宝气、亮晶晶、锃亮、铮亮、烁烁、灿灿、斑驳陆离、冷光。
我总觉得,一个人对文字的敏感,是从他开始计较那些看似相近的词语开始的。就比如,形容金属的光泽。这事儿听起来特小,小到没人会在意,但对我来说,这里面藏着一个世界。一个关于温度、记忆、甚至性格的世界。
就说我厨房里那把最称手的厨刀。每次仔仔细细磨完,冲净晾干,刀刃上就泛起一层寒光凛凛的白芒。这光,不是温暖的,不是为了取悦谁的。它是纯粹的功能性的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锋利和决绝。你看着它,心里会咯噔一下,会生出敬畏。切姜丝的时候,那道光随着手腕的起落,在姜片上飞速地跳跃、闪现,最后“啪”地一声,刀尖钉在砧板上,光也瞬间收敛,仿佛一个任务完成的刺客,隐入鞘中。这种光,你绝不会用“亮晶晶”去形容它,那太稚气了。“亮晶晶”是属于小女孩发夹上的塑料星星,或者是刚洗干净的玻璃杯,带着水汽的天真。而刀刃上的光,是练家子的光,是冷光。
说真的,锃亮和铮亮这两个词,在我这儿,感觉完全不一样。虽然很多人混用,但我不行,我计较。锃亮,带着一股子人间烟火气。我想起小时候,我爸把他那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车铃擦得锃亮,是那种用布条子使劲儿、反复、带着摩擦生热的温度擦出来的光。那光里有汗水,有对一件普通物件的爱惜,有点沾沾自喜的成就感。而不锈钢锅的锅底,被钢丝球擦得锃亮,准备迎接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餐。它是厚实的,亲切的,是过日子的光。
可铮亮呢?“铮”这个字,本身就带着声音,带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回响。它更硬,更决绝。我觉得“铮亮”是属于阅兵式上士兵的刺刀,是刚出厂的机器零件,是那些带着纪律感和冰冷秩序感的东西。它缺少了“锃亮”那种手掌的温度,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光洁。所以你看,一个声旁,就让光有了脾气。
然后,还有一种更柔软、更旧的光。我想起我外婆的那个黄铜首饰盒,小小的,上面有一个蝴蝶形状的搭扣。那个搭扣早就不是金光闪闪了,岁月把它打磨成了一种温润的、暗哑的金色。尤其是在午后,当太阳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那一小片黄铜上,会浮起一团朦朦胧胧、灿灿的光晕。那光不刺眼,甚至有点懒洋洋的,像是在打盹儿。你用指腹去摩挲,能感觉到一种滑腻的、时间的质感。这种光,浸透了樟木箱的气味、老人的故事,还有旧时光里缓慢的一切。它比全新的、刺目的金碧辉煌,要动人一百倍。后者是属于殿堂和盛典的,是权力和财富的宣告,而前者,是属于一个人的、一段私密的记忆。
城市的金属光泽,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每天坐地铁,看着那根不锈钢扶手,被人手握得光溜,但那光是疏离的,是千万人的触摸磨出来的,没有一个人的专属印记。它就是那么亮着,功能性地亮着,像一个沉默的、没有表情的符号。而雨后的夜晚,我尤其喜欢看街。马路被水浸润,像黑色的绸缎,这时候,一辆驶过的汽车,它的车身,尤其是那些镀铬的饰条,会把路灯、霓虹、红绿灯……所有光源都收拢起来,再一把甩出去。那种光,是流动的,是破碎的,是流光溢彩的。它不属于金属本身,而是金属对整个城市的即兴反射。光怪陆离,稍纵即逝,像一场迷幻的梦。
有时候,词语本身就能帮你完成一场通感。比如,熠熠生辉。这个词,在我看来,它形容的光不是静止的,而是有呼吸、有生命的。它自带一种动态的闪烁感,“熠熠”,就像火焰在跳动。我会用它来形容烛光下的一对银质餐叉,或者是一个人眼睛里闪动的兴奋光芒投射在他戴的银戒指上。那光,好像是金属本身被某种情绪、某种能量点燃了,在主动地发光,而不是被动地反射。它是有温度,有情感起伏的。
而最让我着迷的,是斑驳陆离。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纯粹形容光泽的词,它形容的是光泽与残缺的共存。我在乡下见过一口废弃的钟,青铜的,上面长满了铜绿,一块青,一块绿,像抽象画。但在某些没有被锈蚀侵占的地方,尤其是在雨水冲刷之后,依然会露出一小片一小片金属原本的、沉郁的暗光。那种光,和周围的斑驳锈迹交织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它讲述的不是“完美”,而是“存在过”;不是“闪耀”,而是“对抗过”。它包含了时间、风雨、氧化,包含了所有的故事。这种残缺之光,比任何一种完美无瑕的光,都更有力量,更能敲到我心里去。
所以你看,从一把刀的寒光凛凛,到一个旧铜锁的灿灿光晕,再到都市夜色里的流光溢彩,最后到一口古钟的斑驳陆离……这些词语,哪里只是在形容光?它们在描绘一种气质,在诉说一段过往,在定义一种感觉。语言的魔法就在于此,它不是镜子,它是一把刻刀,把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模糊感受,精雕细琢成一个一个可以被传递、被共鸣的形状。这过程,本身就熠熠生辉,不是吗?

本内容由语文老师收集整理,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果侵犯您的权利,请联系删除(点这里联系),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jesmm.com/t/160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