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硕果累累、秋风萧瑟、一叶知秋、层林尽染、丹桂飘香、梧桐夜雨、春华秋实、秋水长天、望穿秋水、五谷丰登、秋色宜人。
讲真,每次一到这个季节,身体里好像有个什么开关,“啪”一下就被打开了。北京的秋天,真的是一阵风的事儿。前一天还黏糊糊地跟夏天藕断丝连,第二天一早推开窗,那股子风“嗖”地一下灌进来,你就知道,主角换人了。这风里没水分,干干的,凉凉的,带着一种特别干净的清醒。古人管这个叫金风送爽,我觉得“送”这个字用得太传神了。它不是硬塞给你的,也不是粗暴地刮在你脸上,它就是那么恰到好处地、像个久违的朋友一样,轻轻地“递”到你面前,告诉你:“嘿,我来了。”
我特别迷恋这种感觉,夏天那种无处可逃的闷热,终于被这阵风给“解”了。连带着脑子都清明不少。然后你一抬头,天,就成了另一番景象。那种蓝,不是夏天暴雨前那种深不见底的、有点吓人的蓝,也不是春天那种嫩生生的、有点不真实的蓝。秋天的蓝,是那种被洗过无数遍的、质地特别好的牛仔布的颜色,通透、沉静,上面飘着几缕丝丝缕缕的云。天高云淡,这四个字念出来,嘴里都好像含着一口凉气,舒服。我总觉得,秋天的天空,是唯一一个你用手机原相机直出,都嫌拍不出它万分之一好看的景儿。根本不需要任何滤镜,它本身就是最高级的滤镜。
当然了,秋天不全是这种开阔明朗。它骨子里,其实藏着一股子特别微妙的、往下沉的劲儿。我最能体会到这一点的瞬间,就是看到第一片落叶的时候。可能是在上班路上,急匆匆地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片焦黄的叶子,打着旋儿,特别轻、又特别决绝地,落在地上。那一瞬间,心里真的会“咯噔”一下。这就是一叶知秋啊。这四个字背后,哪儿是什么自然常识,分明就是一种时间流逝的巨大冲击力。它在提醒你,嘿,这一年,又过去四分之三了。你年初的计划,实现了多少?想见的人,见到了吗?那种感觉,不是焦虑,而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带着凉意的清算。
我住的小区里有几棵巨大的梧桐树。我特烦夏天它们掉的那些毛毛,但一到秋天,我又无比地爱它们。尤其是下雨的夜晚。关了灯,窝在沙发里,窗外就是雨打梧桐叶的声音,噼噼啪啪的,比任何白噪音都好听。古诗里说梧桐夜雨,总带着点凄凉和寂寞。可我倒不觉得。我觉得那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能和自己安然独处的氛围。世界的声音都被这雨声给屏蔽了,只剩下你,和这一屋子的安静。那一刻,你会觉得孤独是美的,甚至有点享受这种不被打扰的、自成一体的寂寞。
而且秋天这个家伙,它特别懂得“补偿”。它一边用萧瑟的风、飘零的叶子告诉你“好景不长”,一边又用最浓烈的色彩和最丰盛的果实来犒劳你。我周末最爱干的事,就是去逛菜市场。我的天,秋天的菜市场简直就是个大型的、活色生香的调色盘。石榴咧着嘴,露出里面红宝石一样的籽儿;柿子被码得整整齐齐,像一盏盏小灯笼;还有那些刚从藤上摘下来的、胖乎乎的南瓜,带着泥土的香气。你看到硕果累累这四个字,可能觉得有点官方,有点像在写作文。但你真的站到那个场景里,被那种饱满的、沉甸甸的生命力包围的时候,你脑子里蹦出来的,就只有这四个字。那是生命在用最绚烂的方式告诉你,什么是春华秋实。它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都是值得的。
说回颜色。我一直觉得,“红叶”这个词太单薄了,根本概括不了秋天的山。必须是层林尽染。你找个周末,往京郊的山里开,到半山腰停下来一看,那景象真的会让你半天说不出话。它不是一种单一的红,是金黄、橘红、深红、赭石、还有顽固的、不肯褪去的绿,一层一层地铺开,像梵高喝醉了酒,直接把颜料泼在了画布上。那种壮阔的美,带着一种即将凋零的宿命感,所以才格外动人心魄。它在用尽全力,燃烧自己最后的光和热。
可要说我最私心、最偏爱的秋日意象,还得是“桂花”。每年就那么十几天,走在路上,冷不丁地,就有一股子甜丝丝、又带着点清冽的香气钻进鼻子里。你都不知道那香味是从哪儿来的,可能是哪个老院子墙头探出来的,也可能是街边绿化带里不起眼的一小丛。那香味霸道又不容分说,直接就把你拽进一个温柔的梦里。丹桂飘香,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就是嗅觉的开关。一闻到,整个人都软下来了,再烦躁的心情都能被抚平。我甚至觉得,秋天,就应该是桂花味的。
你看,这些词语,它们从来都不是死的、不是躺在字典里的标本。它们是一个个的“接口”。你一念到它,或者一看到它,脑子里对应的那些画面、声音、气味、甚至某一段记忆里的情绪,就全都被激活了。比如秋水长天,我一想,就是有一年在颐和园昆明湖边,傍晚,西边的天烧得通红,湖面像一大块融化的琥珀,水和天连在一起,无边无际。那一刻,你觉得人特别渺小,但心里又特别开阔,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稀释在这片广阔里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们迷恋秋天,可能不只是迷恋它的景。我们迷恋的,是秋天带给我们的那种复杂又丰富的感受。它既有秋高气爽的明媚,又有秋风萧瑟的清冷;它既有五谷丰登的喜悦,又有一叶知秋的怅惘。它让你觉得生命是如此丰盛,又让你时刻意识到时间的残酷。它让你向外看,看到壮丽山河,也让你向内看,看到自己心底那些幽微的情绪。
它就像一个阅历丰富、口才极好,但又带着点疏离感的朋友。它陪你喝酒,跟你聊天,让你觉得痛快淋漓,但到了某个点,它又会拍拍你的肩膀,告诉你“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明知道留不住它,所以跟它相处的每一天,都变得格外珍贵。你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干燥的空气,认真地看着每一片变色的叶子,努力记下光线穿过树梢的角度。这种带着“告别”意味的珍惜,可能才是秋天最迷人的地方吧。这才是秋天,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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