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果飘香、硕果累累、时令佳果、琳琅满目、五光十色、奇珍异果、百果争艳、四季仙果。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汉字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它能用短短几个字,把一种快要溢出来的感觉给兜住。就说水果吧,你要怎么跟一个没见过夏天水果摊的人,形容那种盛况?我琢磨了半天,发现那些老祖宗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夏天。黏糊糊的。空气里都是味儿。不是单纯的甜,是混杂着青草、泥土和阳光发酵后的一种,嗯,“活”的味道。这时候你走到楼下那个开了十几年的水果店门口,脚步就自动黏住了。老板娘把水管一开,哗——地冲刷着门口的地,水珠溅在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水果上,那场面,简直就是一场视觉交响乐。这时候,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就是琳琅满目。这个词太标准了,甚至有点书卷气,但你又找不出比它更合适的。眼睛,真的,完全不够用。左边是深红得发黑的车厘子,一颗颗跟宝石似的,右边是黄澄澄的杏,带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看上去就一副很好捏的样子。再往里,是一整座用西瓜堆起来的绿色小山。
然后呢,光有“满”还不够,还得有“色”。五光十色,这个词平时用得有点滥了,但在那儿,它被重新激活了。阳光打下来,透过店门口挂着的透明塑料帘子,变成斑驳的光点,跳跃在那些水果上。芒果的金黄,葡萄的紫,油桃的红里透着黄,还有火龙果那种艳丽又嚣张的玫红……它们就那么理直气壮地并置在一起,没有任何调色盘能调出这么有生命力的色谱。这种色彩的冲击力,是任何画作都模仿不来的,因为它还带着味儿。
说到味儿,就不能不提瓜果飘香。这四个字,绝了。它说的不是单一的香味,而是一种“飘”起来的、混合的、流动的香。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能清晰地分辨出水蜜桃那种熟透了的、温柔的甜,里面混着一点点哈密瓜霸道的、侵略性的香气,还有西瓜切开时那股独有的、清爽到有点“绿”的味道。甚至,如果你胆子够大,还能从这片香气的海洋里,捕捉到一丝躲在角落里、属于榴莲的、危险又迷人的信号。这种复合的香气,就是富足本身的味道。
我特别喜欢琢磨“时令佳果”这四个字。现在物流太发达了,好像什么季节都能吃到任何水果,这当然方便,但我总觉得,少了一点儿“等”的乐趣和“终于等到”的幸福感。我小时候,水果是真的有“时间表”的。春天,是草莓的天下,那种酸甜,是带着初春微凉的风的。夏天就彻底放纵了,西瓜、荔枝、龙眼、桃子……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得像赶集。然后秋风一起,石榴就咧着嘴笑了,露出里面红宝石一样的籽儿,橘子和柚子也开始泛黄,它们的甜,是沉淀过的,带着一丝冷静。冬天呢?就盼着过年时家里买的甘蔗,啃上一节,甜得齁嗓子,但那就是属于冬天的、最理直气壮的甜。这种按着季节吃水果的仪式感,让每一种味道都变得无比珍贵。“时令”这两个字,给“佳果”镶上了一道金边,是时间的馈赠。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水果之间也有一场竞赛,一场关于美的竞赛。老话叫百果争艳,这个“争”字,用得太传神了。你看那荔枝,刚剥开壳,半透明的果肉颤巍巍的,像个害羞的少女,清雅。旁边的芒果呢,就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热情似火,奔放浓烈,恨不得把所有的甜和香都一次性砸向你。还有那山竹,藏在厚厚的紫色硬壳里,掰开之后,露出几瓣雪白的果肉,像个外表冷酷内心柔软的“高冷女王”。它们互不相让,用各自的形态、色泽、口感和香气,争夺着你的偏爱。这种“争”,不是你死我活,而是一种生命力的勃发,让整个世界都显得活色生香。
我爸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他总喜欢买一些我们没见过的水果回家,让我们猜。有一回,他神神秘秘地拎回来一袋长满了红色软刺的“怪东西”,我和我妈面面相觑。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红毛丹。那种感觉太奇妙了,你完全不知道这粗粝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惊喜。这种探索未知的过程,就是对奇珍异果最好的诠释。它满足的不仅仅是口腹之欲,更是那种原始的好奇心。后来我长大了,自己也爱上了这种“寻宝游戏”,在南方的市场里第一次吃到黄皮果,酸得我龇牙咧嘴,但回味又带着奇特的甘甜;在旅行中第一次尝到新鲜的无花果,软糯的口感和清甜的滋味,瞬间颠覆了我对“无花果干”的全部认知。这些“奇”和“异”,是平淡生活里最棒的调味剂。
当然,所有这些美好的词,最终都要落到一个最朴实的感受上,那就是丰收的喜悦。我每次从水果店或者菜市场出来,两只手都拎满了沉甸甸的袋子,勒得手指头发红,但心里那种满足感,是什么都换不来的。这时候,我就会想起硕果累累这个词。虽然它最初是形容树上挂满果实的景象,但我觉得,它同样可以形容我此刻的状态——被大自然的慷慨馈赠压弯了腰,却乐在其中。这是一种踏实的、沉甸甸的幸福感。
有时候我甚至会幻想,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汇集了人世间所有最美好的水果,一年四季,永不落幕,那大概就是神话里说的四季仙果了吧。但转念一想,或许也不用去什么仙境。就在某个夏日的午后,你从冰箱里拿出那半个冰得恰到好处的西瓜,用勺子挖出最中间最甜的那一勺,塞进嘴里。那一瞬间,冰凉的甜意从舌尖炸开,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燥热和烦闷。那一刻的你,不也像个尝到了仙果的神仙吗?
文字啊,就是这么好玩。它能把一种转瞬即逝的感官体验,变成一个可以反复品味的印记。下次你再站在水果摊前,不妨也试试,看看你的眼睛、鼻子和舌头,能帮你解锁哪些藏在字典里的、闪闪发光的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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