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喷喷
甜滋滋
甜丝丝
酸溜溜
辣乎乎
火辣辣
咸津津
凉丝丝
苦哈哈
油汪汪
黏糊糊
软绵绵
我发现人对世界的感知,真的,是从舌尖开始的。这些ABB式的词,简直就是我们味觉的“拟声词”,你不觉得吗?它们不只是在形容一种味道,它们在模拟那种味道在你口腔里、在你心里炸开时的声音和形态。特别有意思。
就说香喷喷吧。这个词自带温度和善意。它绝对不是那种冷冰冰的高级香水味,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香”。香喷喷是暖的,是拥抱的。是冬天的傍晚,你还没进家门,楼道里就飘来邻居家炖肉的香气;是小时候放学,校门口那个烤红薯的大铁桶,撬开一块,热气腾腾,香味扑面而来。这味道,它不高级,但它“勾人”,它让你觉得安全、踏实、饿。它是一种属于“家”和“童年”的味道,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绝了。
然后是甜。甜这个东西,学问可大了去了。甜滋滋和甜丝丝,就完全是两种境界。甜滋滋,是那种毫无保留的、饱满的、能让你幸福得眯起眼睛的甜。就像夏天,从井水里捞出一个冰镇西瓜,一刀切开,红瓤黑子,你抱着半个用勺子挖着吃,每一口都沙甜沙甜的,那种汁水丰沛的满足感,就是甜滋滋。它是一种能看见的、能感受到的、能流淌的快乐。
但甜丝丝呢?它就微妙了,内敛了,带着一点点余韵和想象。更像是……怎么说呢,像是偷吃了一小口蜂蜜,那股甜意不是汹涌而来,而是在舌根处、在喉咙里,留下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回味。又或者,是初恋时,对方不经意间的一个微笑,你心里泛起的那点涟漪,就是甜丝丝的。它不浓烈,但它持久,让你在很久之后想起来,嘴角还会不自觉地翘起来。一个是大张旗鼓的幸福,一个是小心翼翼的珍藏。
有甜就有酸。酸溜溜这个词,简直是把“酸”这种感觉给写活了。你看那个“溜”字,它有种动态感,仿佛那股酸劲儿顺着你的牙根儿往上蹿,在你腮帮子后面打了个转,让你忍不住一哆嗦,口水都冒出来了。吃一颗山楂,或者没熟透的李子,就是这种感觉。但更有趣的是,这个词早就超越了味觉本身,成了我们情感的代言人。看到别人升职加薪了,心里那点小嫉妒,不就是酸溜溜的吗?嘴上说着“恭喜恭喜”,心里的小人儿早就泡在醋坛子里了。这种共通感,就是语言最奇妙的地方。
说到刺激,那必须是“辣”。我觉得辣乎乎和火辣辣也得掰扯掰扯。辣乎乎,听起来就有点萌,有点可爱,像一个穿着大棉袄的北方汉子,虽然辣,但辣得憨厚、实在。冬天里,一碗辣乎乎的酸辣粉,或者一锅冒着热气的麻辣烫,吃得你额头冒汗,鼻涕直流,但浑身都暖和了,那是一种驱寒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辣。它不攻击你,它温暖你。
可火辣辣就不一样了。这三个字,带着一种侵略性,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这就是重庆火锅里的九宫格,红油滚滚,花椒沉浮,你夹起一片毛肚,“七上八下”那么一涮,送进嘴里,瞬间,那股霸道的辣味就占领了你的全部感官。你的嘴唇在燃烧,舌头在跳舞,头皮一阵发麻,那感觉,就是火辣辣的。它是一种挑战,一种征服。当然,夏天的太阳晒在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疼;被人当众揭了短,脸上臊得慌,那也是火辣辣的。它指向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忽视的灼热感。
吃完火辣辣的火锅,这时候最渴望什么?一杯冰可乐,或者一阵穿堂风。那种感觉,就是凉丝丝。这个词特别温柔。它不是“冰冷”,冰冷是刺骨的,是带有敌意的。凉丝丝是抚慰,是解脱。就像酷暑里,你走进开着空调的房间,一股凉气温柔地包裹住你,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皮肤上的燥热瞬间褪去。那阵风,那口水,就是凉丝丝的。它是一场及时雨,是紧张之后的松弛。
我们再聊聊口感。比如油汪汪和黏糊糊。这两个词,听起来好像不那么“正面”,但放在食物上,有时却是销魂的代名词。一块刚出锅的东坡肉,摆在青瓷盘里,肉皮被酱汁熬得晶莹剔透,闪着光,那状态就是油汪汪的。你看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热量爆炸,但同时,你的味蕾也在疯狂叫嚣。夹一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那种丰腴的、罪恶的快乐,全在那油汪汪的光泽里了。
而黏糊糊呢?它更侧重于触感。刚蒸好的糯米糕,又烫又软,拿在手上,手指上沾着的那一层,就是黏糊糊的。还有熟透了的芒果,剥开皮,汁水顺着手往下流,果肉和果汁混在一起,那种甜蜜的狼狈,也是黏糊糊的。这个词,带着一点点不规整,一点点“麻烦”,但正是这种无序,才构成了吃的乐趣。如果万物都清清爽爽,那该多无聊啊。
最后说说苦哈哈。这个词,大概是所有味觉词里,最能跟“生活”本身划等号的了。良药苦口,苦瓜清火。我们天生就不爱吃苦。但人生在世,谁还没过过几天苦哈哈的日子呢?加班到深夜,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是苦的;方案被毙了无数次,焦头烂额,日子是苦的。但奇妙的是,正因为有这些苦哈哈的时刻,一点点的甜才显得尤为珍贵。就像喝完一杯极苦的黑咖啡后,再喝一口白水,那水里都带着回甘。生活嘛,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苦哈哈的一天,总得有点盼头,哪怕只是回家后一碗香喷喷的泡面,也能把那份苦给冲淡不少。
你看,这些词,哪一个不是一段生活,一个场景,一种心情?它们早就不是单纯的形容词了,它们是我们刻在基因里的,关于“吃”与“活”的全部记忆。每次读到它们,就好像打开了一个个活色生香的记忆罐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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