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油油、红彤彤、金灿灿、白茫茫、黑乎乎、懒洋洋、暖洋洋、笑呵呵、喜滋滋、气冲冲、沉甸甸、轻飘飘、湿漉漉、油腻腻、静悄悄、皱巴巴、亮晶晶、胖乎乎。
我总觉得,一个人对世界的感知颗粒度,很大程度上,就藏在他会用、且爱用的那些词里。就说这ABB式的词吧,很多人觉得它土,觉得它儿童文学,觉得它上不了大雅之堂。可我偏不。我爱死它们了。它们简直就是语言里的“通感”大师,一个个都是直达感官的快捷键。
就说这个周末的下午吧。我哪儿也没去,就窝在窗边的旧沙发里。那时候的太阳,简直就是为了“洋洋”这两个字量身定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切成一条一条的光栅,铺在身上,不是“温暖”,是 暖洋洋 的。暖,只是个温度形容词,可一旦叠上“洋洋”,那股子舒展、慵懒、从皮肤渗到骨头缝里的惬意劲儿,就全出来了。整个人,连同趴在我腿上打呼噜的猫,都变得 懒洋洋 的,像一块快要融化的黄油。这种时候,你要跟我聊什么KPI,什么人生规划,我保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的灵魂,已经被这两个词,彻底“格式化”了。
这就是ABB式词语的魔力。它们不跟你讲道理,它们直接把一种“状态”和“氛围”打包,啪,一下砸到你面前。
比如吃的。上次跟朋友去一家网红餐厅,菜上来了,拍得都挺好看,但吃到嘴里,就两个字:油腻。可“油腻”这两个字,太平了,太客观了,甚至带着点儿事不关己的冷静。但你要是跟你的闺蜜吐槽,你一定会说:“天呐,那个五花肉,简直 油腻腻 的!” 你品,你细品。这个“腻腻”,它带着一种黏着感,一种附着在舌苔上、喉咙里,挥之不去的触感。它甚至还带着点儿情绪,一点嫌弃,一点夸张。听的人,不用看见那盘菜,光听这三个字,眉毛都能皱起来。
反过来,美好的东西也一样。夏天去乡下,傍晚时分,雨后初晴,田里的稻子是什么颜色?不是“绿色”,那是 绿油油 的。那个“油”字,简直是神来之笔。它让那片绿,充满了饱和度,泛着光泽,带着生命力,好像轻轻一掐就能冒出汁水来。还有秋天的柿子,挂在枝头,不是“红色”,是 红彤彤 的。它不光是颜色,它还有体积感,有那种被阳光喂饱了的、圆润的、甜蜜的质感。还有孩子们刚洗完澡的眼睛,亮晶晶 的,那里面不光有光,还有纯真和期待。这些词,都是有生命的。
我最怕的,反而是那种 黑乎乎 的场景。小时候老家有个柴房,门一开,一股朽木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就是那种感觉,光线被完全吞噬,你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轮廓,只能感觉到一团模糊的、混沌的黑暗。它不是“漆黑”,漆黑有时候还挺酷的,带着点决绝。但 黑乎乎 不一样,它带着点脏,带着点未知,带着点让人心里发毛的黏稠感。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妈让我去柴房拿个东西,我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迈步,那种感觉,就是这三个字给我的全部童年阴影。
这些词语的情绪感也特别强。你看,我爷爷,一个不怎么会表达情感的老头。但他高兴的时候,你就能看见他坐在藤椅上,手里盘着俩核桃,嘴角咧着,眼睛眯着,整个人就是 笑呵呵 的。这个词,比“开怀大笑”要温和,比“微笑”要更有动态。它是一种满足的、持续的、不张扬的快乐。而我呢,抢到一张心仪已久的演唱会门票,那种快乐就不是笑呵呵了,是关起门来,一个人在床上打滚,心里头那种 喜滋滋 的感觉。它更私人,更得意,像偷藏了一块糖,甜味儿从心里往外冒。
当然,也有负面的。我见过邻居吵架,那个男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从楼上冲下来,那样子,就是 气冲冲 的。那个“冲”字,活灵活现,带着一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儿,好像谁碰他一下就能原地爆炸。
最让我着迷的,还是那些描写“分量”的词。
比如说,沉甸甸。这个词太妙了。它可以是具象的,比如过年回家,我妈往我后备箱里塞的那些土特产,一袋子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一兜子自家树上摘的核桃,拎在手里,那是 沉甸甸 的,是实的。但它更多时候,是抽象的。一封远方来的信,一份来之不易的录取通知书,一句郑重其事的承诺,捧在手里,它明明没什么物理重量,但你的心,就是感觉到了那种 沉甸甸 的分量。那是责任,是爱,是期望。它压在你的心上,但那种压力,是让你觉得踏实的。
而它的反面,轻飘飘,也同样传神。项目终于收尾,deadline过去之后,整个人走出公司大楼,吹着晚风,那一刻的感觉,就是 轻飘-飘 的。所有的重担都卸下了,脚步都变得虚浮,好像随时能飞起来。但这个词,有时也带着点儿不那么好的意味。一句不负责任的许诺,一份没有诚意的道歉,听在耳朵里,也是 轻飘飘 的。它没有落到实处,它在空中飘着,让你抓不住,让你觉得虚无和不可信。
你看,这些ABB式的词语,它们从来都不是在简单地描摹。它们是在“表演”。它们用一种最质朴、最直觉的方式,把一个形容词的能量给激发、放大,让它从一个平面符号,变成一个立体的、有温度、有质感、有情绪的体验包。
每次夜深人静,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昏黄,整个世界都 静悄悄 的。这跟“安静”可完全是两码事。“安静”是个中性词,而 静悄悄,它自带一种叙事感。它好像在暗示,这片寂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发生,或者,有什么东西刚刚发生过。它让空气都变得有内容了。
所以,别再嫌弃这些词“土”了。它们才是我们语言里最有烟火气、最富表现力的宝贝。它们是感觉的速写,是情绪的素描,是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观察世界时,最本能、最真诚的表达。它们皱巴巴,胖乎乎,亮晶晶,它们就是生活本身的样子,粗糙,又可爱得要命。

本内容由语文老师收集整理,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果侵犯您的权利,请联系删除(点这里联系),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jesmm.com/t/16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