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鬼哭狼嚎、鸦雀无声、余音绕梁、书声琅琅、风声鹤唳、震耳欲聋、万籁俱寂、莺声燕语、鸡鸣狗吠、电闪雷鸣、龙吟虎啸、铁马金戈、金石之声、铿锵有力、泣不成声、嗳嗳之声、不绝于耳、咄咄怪事、沸反盈天、鬼哭神号、惊天动地、口若悬河、锣鼓喧天、泣涕如雨、声嘶力竭、天花乱坠、响彻云霄、言犹在耳。
我这人吧,对两样东西特别没辙,一个是气味,另一个就是声音。它们能绕过我所有理性的防线,直接钻进记忆最深、最潮湿的那个角落。最近楼上装修,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开工,那动静,说震耳欲聋都是客气的,简直是颅内开山,搅得我不得安宁。也就是在这样被噪音强行绑架的日子里,我才无比怀念起那些被我们忽视、甚至已经消失了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字成语,是怎么能把一种声音,连带着它背后的整个场景、情绪,像琥珀一样封存起来的?
就说人声鼎沸吧。这个词我以前总觉得就是形容“吵”。直到有一次,我过年时硬着頭皮去逛庙会。那真不是“吵”一个字能概括的。卖糖葫芦的吆喝,小孩丢了玩具的哭闹,情侣间的低语,大妈们为了砍价的唇枪舌战……无数种声音,热气腾腾地搅在一起,像一口煮沸了的锅。你根本分不清任何一个单一的声源,但它们汇成的洪流,却有一种奇异的、属于人间的生命力。那一刻我才明白,“鼎沸”,这个“沸”字用得有多传神。它不是噪音,是烟火气,是生活本身在用尽全力地喧嚣。
可我们现在的生活里,更多的是没有灵魂的噪音。地铁里每个人耳机里传出的细碎节拍,办公室里永不停歇的键盘敲击声,还有窗外永远在施工的轰鸣。这些声音消磨你,却不滋养你。
所以我特别、特别地迷恋万籁俱寂的时刻。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安静,而是你能听到“寂静”本身的声音。有一年秋天,我一个人去山里徒步,晚上住在山顶的小木屋。午夜时分,我走到屋外,天地间一片漆黑。那一瞬间,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风停了,虫不叫了,连自己的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但你仔细听,又能听到很多东西。血液在你耳道里流淌的嗡嗡声,远处树叶极其偶尔的、轻微的摩擦,甚至是你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那种静,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充满了整个宇宙的、一种深沉的呼吸。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又庞大到能与整个夜空融为一体。鸦雀无声这个词,在这种极致的静面前,都显得有点单薄了。
说到声音里的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余音绕梁。这词现在有点被用滥了,但它的本意实在太美。我不是什么音乐发烧友,但有一次在个小剧场听一个民谣女歌手的现场,她没用太多技巧,就是一把吉他,安安静静地唱。散场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秋风微凉,路灯把影子拉得好长,她的那句歌词和旋律,就那么一直在脑子里盘旋,不肯走。真的,就像一缕看不见的青烟,在我的“梁”上绕了三天。它不是声音的物理残留,而是情绪的延宕。一种声音,能在它消失之后,还长久地占据你的感官世界,这本身就是一种魔法。
当然,声音也有它极其丑陋和恐怖的一面。我最怕的词,是鬼哭狼嚎。它描绘的不是一种物理上的声音,而是一种秩序崩塌后的混乱。我小时候住在老式筒子楼,有一回半夜,邻居家夫妻吵架,那是我第一次具象化地理解了这个词。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女人尖利的哭喊,男人野兽般的咆哮,混杂在一起,穿透薄薄的墙壁,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要把整栋楼的人都拖进他们的地狱。那声音里没有逻辑,没有体面,只有最原始的愤怒和绝望。从那以后,我听到任何失控的争吵,都会生理性地不适。
文字和声音的关系也很奇妙。比如书声琅琅,这四个字一出来,你眼前是不是立刻就浮现出那种画面:晨光透过老式木格窗,照在孩子们专注的脸上,他们摇着头,用一种稚嫩又认真的腔调,把那些古老的文字念得清脆响亮。“琅琅”,是玉石碰撞的声音,用它来形容读书声,简直是把知识本身都赋予了温润又坚实的美感。我小时候上学也念,但好像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声音“琅琅”过,可能那时候不懂,那声音里承载的,不只是课文,而是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我现在每天面对电脑,敲打键盘,发出的声音是“噼里啪啦”,清脆,高效,但没有“琅琅”的质感。
还有一种声音,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声音成了惊弓之鸟的最后那根稻草。我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我想,那种极致的恐惧,大概就是让听觉变得异常灵敏,把所有中性的、自然的声音,都解读成危险的信号。风吹过,是敌人的脚步;鹤鸣叫,是进攻的号角。世界在你耳朵里,变成了一部随时会引爆的恐怖片。这四个字,写尽了人被恐惧逼到绝境时的那种神经质的、草木皆兵的脆弱。
我们通过成语,几乎可以“收听”整个中国历史。你能听到铁马金戈的战场厮杀,听到屈原泣不成声的悲愤,听到魏晋名士口若悬河的清谈,也能听到盛唐宫廷里莺声燕语的婉转。这些声音,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依然言犹在耳。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这代人,是不是听觉正在退化?我们习惯了戴上耳机,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孤立的声音结界,却隔绝了真实世界里那些丰富、细腻、甚至粗糙的声响。我们听不到清晨第一声鸟鸣,听不到邻居家厨房传来的炒菜声,听不到秋夜里蟋蟀的低唱,也听不到一场雨从淅沥到磅礴的全过程。我们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正在变得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贫瘠。
我那个做演讲的朋友,我总说他的声音有金石之声。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不是说他嗓门大,而是他的话里有信念,有掷地回响的力量感。这种声音,能穿透一切浮华的噪音,直抵人心。
说到底,迷恋这些关于声音的成语,大概是因为我在迷恋一种已经远去的、对世界更敏锐的感受力。古人没有降噪耳机,没有智能音箱,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耳朵,去听风,听雨,听鸟叫,听人语。他们把听到的世界,虔诚地、精妙地铸成了一个个四字方块,等着我们这些后人,在某个被噪音淹没的瞬间,偶然拾起,然后恍然大悟——哦,原来世界,曾经是这样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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