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aabb式的词语

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安安静静、蹦蹦跳跳、说说笑笑、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红红火火、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花花绿绿、严严实实、舒舒服服。

前几天，毫无征兆地，就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下午，我被“一年级”了。起因是帮邻居小孩看一份语文作业，就是那种最经典的，给词语找朋友，连线题。满眼看过去，全是些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词。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嗡”一下，不是因为题目简单，而是像有一列小火车，载着阳光和糖果，“哐当哐当”地就撞进了我心里。

这些词，真的，太“一年级”了。它们身上有种没被世界欺负过的天真。你看，干干净净，就是那种用肥皂水反复搓洗过的白衬衫的味道，带着阳光晒过之后暖烘烘的香气。我立刻就想起我妈，她是个对“干净”有执念的女人。小时候，每个周末的大扫除，她都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我和我爸，一人一块抹布，要把家里所有的犄角旮旯都擦得能反光。她会叉着腰，巡视我们的“战果”，用指尖一划，如果还有灰，那眼神……啧。但当一切终于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之后，她会泡上一壶茶，长舒一口气，整个屋子都仿佛在发光。那个时候，“干干净净”这个词，对我来说，就是安全感，是妈妈的味道，是周末午后那种可以安安静静看一下午小人书的许可令。

可人长大了，就很少这么说话了。我们会说“一尘不染”，会说“井然有序”，听起来高级、书面，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带着点劳动汗水和满足感的朴素劲儿，没了。丢了。我们把词语包装得越来越复杂，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也变得复杂了。

还有蹦蹦跳跳。这个词简直自带音效和动画。我闭上眼，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扎着羊角辫，穿着的确良的花裙子，在巷子口等妈妈下班。听见熟悉的自行车铃声，就那么“噌”地一下，整个人化作一团小小的、快乐的火焰，蹦蹦跳跳地迎上去。那是一种身体完全被情绪占领的状态，快乐多得装不下了，只能从脚尖上溢出来。现在呢？我们开心，最多也就是嘴角上扬，或者在朋友圈发一个“耶”。那种能让全身细胞都跟着起舞的狂喜，好像被什么东西给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我们学会了克制，学会了“体面”，却忘了最原始的表达。我们不再蹦跳，我们只是“移动”。

那天看小孩的作业，我就在想，这些AABB式的词，它们的美学到底在哪儿？我觉得，在于一种毫不遮掩的、饱和度极高的情绪。爱憎分明，明明白白。它们是语言里的原色，红就是红，绿就是绿。你看，红红火火，多直接！它不是那种需要细品的“绯红”或“绛紫”，它就是过年时窗花上的红，是鞭炮炸开的红，是新店开张剪彩的红。它是一种生命力，是一种祝福，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热闹和期望。你说“生意兴隆”，听着很对，但你说“祝你生意红红火火”，那画面感，那温度，一下子就全出来了。对方听了，心里都觉得暖洋洋的。

这些词语还特别有节奏感，像童谣，像心跳。你读一读，“说说笑笑”、“来来往往”，是不是感觉特别顺口，自带一种韵律？它们是给孩子的语言启蒙，也是我们认识世界的第一套滤镜。透过这套滤镜，世界是花花绿绿的，人群是来来往往的，生活是说说笑笑的。多好。没有那么多灰色地带，没有那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一切都清清楚楚，像雨后被洗过的天空。

我有时候会刻意在生活里重新捡起这些词。比如窝在沙发里，盖着柔软的毯子，我会对自己说，啊，真是舒舒服服。不说“惬意”，不说“慵懒”，就用这个最简单直接的词，那种被幸福包裹的感觉反而更真切。看到朋友家的孩子，我会发自内心地说：“让你家宝贝快快乐乐长大，平平安安就好。”

说真的，平平安安这四个字，小时候觉得是最没劲的祝福。老师、长辈天天挂在嘴边，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觉得特别土，特别没创意。不如“大展宏图”、“前程似锦”来得气派。可你活到一定岁数再回头看，才发现，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它几乎是所有祝福的基石。没有“平平安安”，你拿什么去“红红火火”？你拿什么去“高高兴兴”？一场疫情，一次体检报告，一次深夜的急电，就能让你瞬间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这四个字。它是我们走夜路时，家里亮着的那盏灯；是我们远行时，父母最深的牵挂。它那么朴素，却那么慈悲。

所以，别小看这些“一年级”的词。它们不是幼稚，它们是纯粹。它们是我们语言的赤子之心。它们记录了我们最初认识世界的方式，也珍藏着我们最本真的情感和愿望。在这个信息爆炸、人人都在追求深刻和与众不同的时代，偶尔回归一下这种AABB式的简单，就像给自己的精神世界做了一次大扫除，把那些弯弯绕绕、沟沟壑壑都填平，让一切回归明明白白的开阔。

我现在就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小花园。有老老少少在散步，有情侣在说说笑笑，有快递小哥的车子进进出出。我突然觉得，生活不就是由这些大大小小的、具体的、生动的画面组成的吗？而能够精准地捕捉到这种烟火气的，往往就是这些被我们遗忘在一年级课本里的，最朴素的词。它们真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