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开头的词语

白开水、白日梦、白月光、白费力气、白描、白手起家、白头偕老、白驹过隙、白眼、白菜价、白茫茫、白纸黑字。

说起来也怪，人对文字的癖好，有时候真没什么道理。就像我，最近就魔怔了似的，满脑子都是“白”开头的词。一切的开端，可能就是昨天下午，我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温吞吞的白开水。

就这么一杯水。无色，无味。阳光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像宇宙里的星子，一粒一粒，在我的水杯上方跳着舞。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活到某个阶段，最终追求的，可能就是这么一杯白开水的“无”。年轻时总想往生活里加料，加糖、加咖啡、加酒精，非要活得浓墨重彩、轰轰烈烈。可现在，经历了一些事，见过一些人之后，反倒觉得，能安安稳稳地喝下一杯白开水，咂摸出它那点隐秘的、清冽的甜，就是天大的福气。它什么都不承诺，但也什么都不会背叛。它就在那儿，清澈、坦然，像一个最沉默可靠的朋友。

喝着水，脑子就容易飘。从白开水的“素”，我一下就想到了白描。我一直觉得，白描是最高级的写实。你看中国画，几根墨线，勾勒一个人物，寥寥数笔，那人的风骨、气韵就全出来了，比涂满颜色的油画更能让你“看见”那个人的灵魂。我奶奶的样子，现在我闭上眼，就只能用白描来画。深刻的皱纹是几笔长短不一的线条，有点浑浊但总是很温柔的眼睛是两个点，嘴角永远微微向下撇着，那是被生活磨出来的弧度。不需要色彩，任何颜色对她来说都显得多余。她的一生，就是一幅朴素的白描画，没有浓烈的背景，但每一根线条都刻着故事，结实，有力。

这种从无到有的劲儿，让我想起另一个词，白手起家。我家楼下，有对夫妻，推着小车卖葱油饼，卖了快十年了。我刚搬来时，他们还很年轻，动作特别快，脸上总带着点儿怯生生的、对未来的希望。现在，男人手上烙下了几个烫疤，女人眼角也有了细纹，但他们的小摊从一个简陋的推车，变成了一个有遮雨棚的半固定小铺子。我听邻居说，他们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口袋里就几百块钱。你看，这就是白手起家。这个词听着特别宏大，好像是商业巨子的传记标题，但其实，它就藏在每一个这样的小人物身上。用一双空空的手，在一片空白的命运上，一笔一划，烙上热气腾腾的生活印记。这比任何传奇都更让我动容。

当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回报。生活里更多的时候，我们体验到的是白费力气。真的，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你精心策划一个项目，熬了好几个通宵，最后因为甲方老板的一个念头，整个推倒重来。你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把自己的世界摊开给他看，最后只换来一句“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就像你卯足了劲儿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能量都被悄无声息地吸收了，连个响儿都没有。心一下就空了。那一刻，你觉得全世界都欠你一个说法，但其实，生活才懒得跟你解释。它只是沉默地看着你，像是在说：喏，这就是常态。

累了，倦了，人就想躲起来。躲到哪里去？躲到白日梦里去。我的白日梦通常发生在洗碗或者坐公交的时候。比如，我会幻想自己突然有了个技能，能听懂所有植物说话。阳台上的那盆绿萝会跟我抱怨楼上的滴水空调太烦人，楼下的香樟树会跟我炫耀它新长的叶子有多绿。或者，我会梦见自己回到古代，不是当什么公主娘娘，而是做一个游侠，腰间挂着酒葫芦，骑一匹瘦马，从江南的杏花春雨，走到漠北的万里黄沙。白日梦真好啊，它是一个不需要门票的避难所，是成年人给自己的一点点糖精，虽然不健康，但足够甜，能撑过很多个难熬的下午。

说起梦，就不能不提白月光。这个词现在被用得有点滥了，但我还是喜欢它。因为它精准。月光是什么？是清冷的，是皎洁的，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它照亮过你的黑夜，但它从来不属于你。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这么一束光吧。可能不是某个人，也许是某个回不去的夏天，或者是某段纯粹得不真实的时光。它被记忆滤镜打磨得完美无瑕，成为你衡量后来所有人和事的标尺。你知道这是个陷阱，是个心魔，但你就是忍不住，在某些深夜，把它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静静地看一会儿。那束光，让你觉得后来的自己，好像再也干净不起来了。

可人终究要往前走，要和身边具体的人，过具体的生活。于是，我们开始期盼白头偕老。这大概是“白”字开头的词里，最温暖的一个。它不是一瞬间的激情，而是一辈子的慢火慢炖。我见过最动人的白头偕老，是在医院里。一位老爷爷推着轮椅上的老奶奶去做检查，老奶奶大概是有点糊涂了，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老爷爷也不嫌烦，就低着头，一边推，一边“嗯嗯”地应着。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那层绒绒的白光，比任何婚纱的白都更圣洁。那一刻我就想，爱情最美的样子，可能不是海誓山盟，而是你老了，病了，糊涂了，身边还有个人，愿意听你讲那些颠三倒四的废话。

时间啊，真的是白驹过隙。这个成语以前在课本里读到，只觉得文绉绉的，没什么实感。直到某天，你发现父母的头发真的白了，发现自己开始对年轻人说的网络梗感到陌生，发现十年前的歌已经成了“怀旧金曲”，你才会被这四个字狠狠地砸一下。就像一匹白马从缝隙前飞速掠过，快到你只来得及瞥见一个影子。你以为漫长的一生，其实也就这么几瞥。从一杯白开水开始的这个下午，到现在窗外天色渐晚，几个小时，也像一瞥。我这些胡思乱想，如果写下来，落在纸上，就成了白纸黑字。白纸最慷慨，也最残酷。它能承载你所有的狂想和深情，也能把你的承诺和誓言钉死在那里，不容抵赖。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的这些感悟有点矫情。隔壁工位的小年轻正对着电脑屏幕，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估计又在吐槽哪个不靠谱的需求方。你看，“白”这个字就是这么奇妙。它可以是纯洁的，可以是徒劳的，可以是浪漫的，可以是温暖的，也可以是像现在这样，如此刻薄、如此生动。

语言文字，就是生活的倒影。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