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肠辘辘、嗷嗷待哺、食不果腹、饥不择食、饥寒交迫、饿得前胸贴后背、垂涎三尺、两眼发绿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语言这东西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它能把一种纯粹的生理感受,描摹出千百种质地和层次。就拿“饿”来说吧。一个字,直白,干脆,但多单薄。可我们这些被文字喂养大的人,怎么可能满足于此?
每天中午十一点半,我的身体里像是住着一个恪尽职守的老式摆钟,准时开始它的表演。那声音不是从耳朵听见的,是从五脏六腑深处,闷闷地,带着点回响,一路传到大脑皮层的。这就是饥肠辘辘。这四个字太有画面感了,我几乎能看见自己的肠子,像条空空荡荡的走廊,有几个调皮的小家伙在里面咕噜咕噜地滚铁环,一边滚还一边抱怨:“开饭了没?开饭了没?” 这是一种很温和的、带着点日常小确幸的饿。它不痛苦,反而是一种信号,提醒你,嘿,生活里美好的午餐时间就要到了。它背后连接的,是楼下那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是外卖软件里收藏的那家轻食沙拉,是冰箱里昨晚就准备好的便当。这种饿,带着期待,是幸福的序章。
但饿,显然不止这一种面貌。
你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几个人约好了去一家网红餐厅,结果到了门口,发现排队的号码已经拿到两百多号开外。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走,谁也说不出“我们换一家吧”这句话。于是大家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玩手机的玩手机,发呆的发呆。这时候的饿,就升级了。它不再是温和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前景里一声声具体的哀嚎。你看着餐厅里的人大快朵颐,闻着空气中飘来的烤肉和香料混合的霸道气味,你的胃开始抽搐,你的精神开始涣散,你的眼神开始失去焦距。这时候,你们这群人,简直就是一群现代都市里的嗷嗷待哺的雏鸟。这个词太生动了,原本是形容嗷嗷叫着等待母亲喂食的小鸟,但用在这里,那种无助、渴望、眼巴巴的感觉,一瞬间就被抓住了。我们张着“嘴”,等的不是虫子,是服务员手里那个叫号器里传来的“天籁之音”。那一刻,尊严是什么?体面是什么?不存在的,我们只想被投喂。
如果说“嗷嗷待哺”还带点撒娇和戏剧化的成分,那饥不择食就完全是另一个境界了。这四个字,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年去西部徒步。计划得好好的,结果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冰雹,我们在山里多困了半天。带的压缩饼干早就吃完了,能量棒也见了底。那种感觉,天是灰的,风是冷的,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越收越紧,最后变成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石球。下山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我们终于在国道边找到一家看起来几百年没翻修过的小饭馆。老板端上来一盘黑乎乎的炒土豆片,上面飘着几片肥得透明的肉,油大得能反光。搁平时,我这种对吃有点小挑剔的人,可能筷子都不会动一下。但那天,我记得我当时真的是两眼发绿,什么都没说,抄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咸,真咸,咸得发苦。但就是那一刻,粗糙的碳水和油脂滑过喉咙,抵达胃部的瞬间,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救赎了。什么叫饥不择食?就是你的身体本能压倒了你所有的审美和偏好。那一刻,食物没有好坏之分,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的区别。能填饱肚子的,就是珍馐。
说到饿的形态,我奶奶总爱用一句特别形象的话来形容我小时候的样子:“你看你那瘦的,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句话简直是中文里关于“饿”的民间智慧结晶。它不玩什么典故,不讲什么意境,就是用最直白的身体结构对比,给你画出一幅饿的肖像画。你甚至能感觉到腹腔里所有的器官都因为缺乏填充物而变得蔫儿吧唧,整个身体被“饿”这种力量向内压缩,变成薄薄的一片。这是一种带着亲昵和夸张的形容,充满了烟火气和生活感。
当然,还有一种饿,它更多是精神层面的。你可能刚吃完饭,肚子是饱的,但你刷着美食视频,看着屏幕里那块滋滋作响的牛排,看着那拉丝能拉到天边的芝士,你的口水分泌速度会瞬间失控。这,就是垂涎三尺。这个“饿”,不是胃发出的,是眼睛和大脑发出的。它是一种纯粹的欲望,是对美好事物的贪婪。我经常在深夜,本该清心寡欲地准备睡觉,却不小心点开一个烘焙视频。看着面粉和黄油在博主手里变成一个个金黄酥软的可颂,烤箱灯光下它们慢慢膨胀……我的天,那一刻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在呐喊。这种饿,折磨人,但也挺过瘾的,因为它完全是关于想象力的盛宴。
而所有这些日常的、戏剧化的、夸张的饿,都反衬出另一个词的重量——食不果腹。这四个字,就完全没有前面那些词的轻松感了。它不带情绪,不带形容,就是一种冷静的、残酷的陈述。它不属于我们这些为了一顿饭排队、为了减肥计算卡路里的人。它属于历史,属于那些我们无法想象的艰难岁月。每次在书里读到这四个字,我都会心里一沉。它像一个冰冷的锚,瞬间把我从那些“小打小闹”的饥饿感里拽出来,让我意识到,“吃饱饭”这件我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厌倦的事情,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其实是一种多么来之不易的幸运。它提醒我,我们今天能有闲情逸致去品味“饥肠辘辘”的期待,去调侃“嗷嗷待哺”的窘迫,去回味“饥不择食”的狼狈,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幸福。
语言啊,就是这么神奇。它把同一种感觉,用不同的棱镜折射出来,有的闪着幽默的光,有的带着生活的温度,有的,则映照出历史的深度。而我们,就在这些词语构建的世界里,更深刻地理解了我们自己,和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

本内容由语文老师收集整理,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果侵犯您的权利,请联系删除(点这里联系),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jesmm.com/t/16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