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团锦簇、馥郁芬芳、素雅清新、沁人心脾、玲珑可爱、洁白无瑕、暗香浮动、忧愁思念。
说真的,每次有人让我用几个词形容丁香,我都觉得这事儿特难办。不是词穷,恰恰相反,是词太多,情绪也太多,搅在一起,像一团解不开的线。你看,春天一来,尤其我们北方,那丁香简直是铺天盖地,不管不顾地就开了。你还没从冬天的萧索里缓过神,一出门,那股子香气“哐”一下就砸你脸上了。
很多人会下意识地说,嗯,馥郁芬芳。没错,这词儿用得不能再准了。但丁香的“馥郁”,跟别的花还真不是一回事。桂花是甜腻的,腻得发齁,像一块融化了的太妃糖;茉莉是清幽的,带着点儿仙气,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但丁香呢?它的香气是有侵略性的,是霸道的,带着一种“我来了,你们都得闻到”的宣告。它不是飘过来的,是涌过来的。我小时候住的老家属院,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种满了丁香树。每年五月,那条路就成了一条香气的隧道。你骑着自行车从中间飞速穿过,感觉自己不是在骑车,是在游泳,在浓得化不开的香气之海里潜泳。风从耳边刮过去,灌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丁香的味道。那感觉,真的,就是沁人心脾。它不是温柔地抚慰你,而是强行把你拽进春天里,用香气给你洗个澡,让你从里到外都换个季节。
然后你就会去看它。丁香花从来都不是一朵一朵孤芳自赏的。它们总是花团锦簇,一簇挨着一簇,一蓬连着一蓬,挤挤挨挨,热闹得不行。就那么一大团一大团的紫色或者白色,挂在枝头,像天边凝固的云霞,又像打翻了的颜料桶。你很少会去注意一棵丁香树的枝干好不好看,叶子绿得够不够精神,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大片大片的、嚣张的花朵给吸走了。它们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旺盛的生命力。但是,你凑近了看,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就那么一大团热闹里,每一朵小花,都小得不可思议。四个小小的花瓣,组成一个精巧的十字,中间是嫩黄色的花蕊。那么小,那么精致,简直是玲珑可爱的代名词。我特喜欢在雨后去看丁香,那无数个小小的“十字”上,都托着一颗晶莹剔श的水珠,像戴上了钻石首饰。你就会感慨,那么宏大的一片紫色云海,竟然是由这么多微小而完美的部分组成的。这大概就是生活本身的样子吧?宏大的叙事,说到底,不还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一件件具体的事构成的么。
紫丁香是主流,是大家印象里的丁香。但白丁香,在我心里,有另外一个位置。如果说紫丁香是热烈奔放的,那白丁香就是素雅清新的。它不那么抢眼,安安静静地开在角落里,香气也似乎更收敛一些。它不像是穿着华服的贵妇,更像一个穿着白棉布裙子的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干净。那是一种高级的、不事声张的美。用洁白无瑕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它的那种干净。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洁癖,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我有个朋友,性格就特别像白丁香,平时话不多,但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从来不争不抢,可你就是没法忽视她。她往那儿一站,自成一个世界。每次看到白丁香,我都会想起她。
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丁香身上那层最迷人,也最磨人的文学气质了。李商隐写,“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一个“结”字,就把丁香那含苞待放的样子,和人心里的愁绪给拴在了一块儿。所以啊,丁香天生就带着一种忧愁思念的底色。这事儿特别奇妙。明明开得那么热闹,那么不管不顾,香得那么霸道,可中国人看它,偏偏就能看出愁绪来。
我觉得这愁,不是那种哭天抢地的悲伤,而是一种淡淡的、弥漫在空气里的惆怅。尤其是在黄昏。当太阳落下去了,天色将暗未暗,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温柔的蓝色调里,这时候,丁香的香气好像也变了。白天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没了,转而变成一种暗香浮动。它不再是扑面而来,而是若有若无,你得仔细去闻,才能捕捉到那一缕。风一吹,那丝丝缕缕的香气就缠绕过来,像是谁的一声叹息。这时候你站在树下,闻着这味儿,就会没来由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想起某个春天一起看花的人,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想起一些说不出口的话,最后都像这花苞一样,成了心里的“丁香结”。
你看,文字就是这么好玩。它可以让一种植物,同时拥有“花团锦簇”的热闹和“忧愁思念”的寂寞。丁香花自己可能什么都没想,它就是拼了命地开,拼了命地香,完成一个生命的轮回。是我们在看它的时候,把自己的心事、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文化背景,全都投射了进去。于是,那馥郁的香,可以是喜悦,也可以是怅惘;那簇拥的花,可以是繁华,也可以是无法排解的心结。
所以现在,我再闻到丁香,脑子里跳出来的,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词了。它是一连串流动的画面和感受:是童年那条香气隧道里的风驰电掣,是雨后花瓣上玲珑剔透的水珠,是朋友那张像白丁香一样安静的脸,也是黄昏时分,那股子引人愁思的、飘忽不定的暗香。这些词语,它们不是标签,它们是钥匙,每一把,都能打开一扇通往不同记忆和情感的门。真要命,不过是闻个花香,心里已经演完了一整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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