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森林、树林、丛林、参天、挺拔、苍翠、葱茏、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盘根错错节、苍劲、枯枝败叶、摇曳、婆娑、独木不成林、树大招风。
我一直觉得,人和树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默契。特别是我们这些对文字有点“过敏”的人,看到一棵树,脑子里蹦出来的,往往不是“tree”,而是一连串活色生香的词。它们不是标签,它们是情绪,是记忆,是气味。
小时候院子里有棵大槐树,具体多少年了,没人说得清。我只记得,它的根,是那种你一看就肃然起敬的盘根错节。粗壮的根系把地面都顶得鼓了起来,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浑身都是虬结的肌肉。夏天,我们一群小孩就赖在它巨大的树荫里,那感觉,比待在任何空调房里都安心。它的树冠撑开,简直是一把天然的巨伞,阳光被筛成细碎的金箔,漏在我们的胳膊和书本上。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枝繁叶茂,我只知道,抬头往上看,除了叶子还是叶子,密密麻麻,一层叠着一层,绿得那么理直气壮,把整个夏天都染透了。
后来搬进了城市,住在高楼里。窗外也有树,一排排的,种在规划好的树坑里。它们很整齐,也很努力,长得笔直,用“高大挺拔”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可我总觉得,它们少了点什么。它们太孤独了,每一棵都像一个彬彬有礼但内心疏离的绅士,遵守着“保持间距”的社交规则。风吹过来,它们只是礼貌性地晃晃脑袋,不像我老家院里那棵槐树,整个身体都会跟着风“呼——”地唱起来。看着它们,我总会想起“独木不成林”这句话。它们虽然站成了一排,却总给我一种形单影只的萧索感。它们不是一片林子,只是一队树。
真正让我对形容树木的词语感到痴迷,是有一年去江南。西湖边的柳树,那才叫真的绝了。以前在书里读到“杨柳婆娑”,总觉得有点文绉绉的,不太抓得住感觉。直到我亲眼看见,一阵微风吹过湖面,那些垂到水里的柳丝,就那么柔柔地、懒懒地舞动起来。那不是摇摆,不是晃动,是“舞”。每一个枝条都有自己的灵魂和节奏,光影在它们身上缠绕、流转,那种带着点妩媚、带着点自顾自的美,真的,只有“婆娑”这两个字能抓住神髓。我当时就站在那儿,看了快半个小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那份柔软给融化了。汉字,真是个了不起的东西。它能用两个音节,就把一种动态的、充满生命力的美,给死死地钉在纸上,让你一千一万次地回味。
说到词语的生命力,我最近特别喜欢“葱茏”这个词。它跟“郁郁葱葱”还不太一样。“郁郁葱葱”像是一个广角镜头,拍下的是整片森林的盛大,气势磅礴,生命力多到要溢出来。但“葱茏”呢,我觉得它更像一个微距镜头。你凑近去看一片叶子,能看到叶脉里流淌的汁液,看到阳光下那半透明的、鲜嫩的绿。它带着湿气,带着清晨露珠的凉意,有一种特别水灵的质感。夏天雨后,你走进公园,闻到那股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味道,看到所有植物都像被洗过一样,绿得发亮,那种感觉,就是“葱茏”。它更细腻,更安静,也更私密。
当然,树也不总是那么生机勃勃。我反而很喜欢秋末冬初,去爬那些落叶满地的山。那时候的树林,有一种别样的美。叶子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像是无数交错的素描线条。这种景象,用“枯枝败叶”来形容,好像有点太惨了。我更喜欢一个词,叫“萧疏”。疏朗、清瘦,带着一种褪尽繁华后的冷静和坦然。你走在这样的林子里,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你和这些树的骨架。你会觉得,它们不是死了,只是在休息,在积蓄力量。那种苍劲的风骨,在卸下所有装饰后,反而更加清晰可见。它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告诉你什么是时间,什么是忍耐。
有时候想想,人跟树真的挺像的。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想长成参天大树,受人瞩目。可慢慢就会发现,“树大招风”是真的。你长得越高,承受的风雨就越多。于是有的人开始学着变得圆融,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懂得如何提供荫蔽,如何与风共处。有的人则在历经风霜后,变得像冬日的树木一样,外表苍劲,内里坚韧,话不多,但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力量。
我总想着,什么时候能真正扎进一片原始的森林,不是那种被人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森林公园”。就是那种,完全野生的,进去可能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真正的丛林。我想去看看那些几百上千年的神木,去摸一摸它们粗糙得像盔甲一样的树皮,去听一听风穿过无边无际的苍翠时,发出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声音。我觉得,只有在那种地方,我们对树木、对生命的所有想象和词汇,才能真正找到它们的源头。在那之前,我就先在我的阳台上,好好养我的那盆小榕树吧,看着它努力伸展出新的枝叶,也算是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给自己留了一点关于树的,最切实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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