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未来的词语

未来可期、日新月异、瞬息万变、指日可待、赛博朋克、元宇宙、人工智能、虚拟现实、数字孪生、奇点、后人类、可持续、降临、仿生人。

刚刚冲了杯挂耳，坐在窗边，看楼下那架小小的白色无人机，嗡嗡地，像一只勤劳又有点笨拙的机械甲虫，把一个生鲜盒子精准地投进了邻居家的智能快递柜。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我就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和倒影里那只飞远的无人机，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特别、特别“古老”的词：日新月异。

好笑吧？这词儿，我小时候写作文用到不想再用，觉得它空洞、陈腐，带着一股子新闻联播的腔调。可现在，就在刚刚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再没什么词比它更贴切，也再没什么词比它更无力了。它准确地描述了现象，却完全描绘不出那种……那种扑面而来的、让你一激灵的“未来感”。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它不是激动，也不是单纯的惊叹。它更像一种轻微的失重。你以为你稳稳地踩在“现在”这块地板上，结果一低头，发现地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半透明的，你能隐约看到底下飞速流转的线路和光码。你，悬浮着。

就说赛博朋克吧。以前我们聊这个，想到的是《银翼杀手》里永远下着酸雨的洛杉矶，是高耸入云的全息广告牌和底层混乱肮脏的街道。一种很酷，但离我们很遥远的美学。可现在呢？我加班到深夜，从亮得像白昼的公司大楼里走出来，钻进一辆网约车。司机戴着蓝牙耳机，一声不吭地看着导航，导航是个冰冷的女声。车窗外，霓虹灯的logo流光溢彩，把湿漉漉的马路染得五颜六色。而我的手机上，正同时处理着三四个群聊的工作，给外卖软件的超时配送点一个“好评”，刷着算法推荐给我的、让我欲罢不能的短视频。

这不就是吗？高科技，低生活。每个人都是一个高效运转的节点，被数据包裹，被网络连接，同时又孤独得要命。我们没住在摩天大楼的顶层，但我们实实在在地活在了一个“朋克”的草稿里。这个词，它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背景，它就是我昨晚回家的路。

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她想象中的未来是指日可待的。她说，以后啊，你们都不用出门，想吃什么，墙上按个钮，就从管子里掉出来了。她还说，会有会飞的汽车。她的未来，是具体的，充满善意的，带着一种童话般的质感。她用“指日可待”这个词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是一种笃定的、温暖的期盼。

而现在，我们聊未来，聊元宇宙。那是什么？一个戴上头显就能进去的虚拟世界？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数字乌托邦？我试过一些初级的VR设备，眩晕感过去之后，是一种更深的空虚。我在里面看到了壮丽得不真实的风景，也看到了和我一样顶着卡通头像、动作有点僵硬的“邻居”。我们很有礼貌，但谁也看不见谁真实的表情。这玩意儿，它离我奶奶想象中那种“热腾腾的食物从管子里掉出来”的幸福感，实在太远了。它更像一个巨大的、精美的、许诺给你一切、但实际上什么都没给你的……“空”。

我对文字有种近乎偏执的敏感。所以，当我试着让一个写作AI——也就是我们口中的人工智能——来模仿我的风格写一段东西时，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喂给它我写过的大几十篇文章，散文、随笔、吐槽……然后，让它就“窗外的雨”写一段话。

它交卷了。很快。

你知道它写出来的是什么吗？

那是一种抽干了所有活人气息的、语法正确到令人发指的“木乃伊”文字。它用了我常用的比喻，模仿了我爱用的长短句结合，甚至还堆砌了一些看似很有“灵气”的词。但，就是不对。我能“闻”得出来，那段文字没有气味，没有温度，没有犹豫，没有一个写作者在敲下某个词之前那零点几秒的迟疑和选择。它是一个完美的赝品，完美到令人毛骨悚然。

这比所有科幻片里的机器人叛乱都让我害怕。因为那意味着，我们引以为傲的、被称为“灵魂”的、那些幽微的、不可言说的、我们之所以为“人”的东西，正在被以一种极度精确又极度粗暴的方式进行像素级的“复刻”。我们离那个叫“后人类”的时代，到底还有多远？当一个仿生人，或者一段代码，能写出比我更像“我”的文字时，那我又是什么？

有时候，我会刻意地从这些宏大的、冰冷的词语里逃出来，去拥抱一些更柔软的词。比如，可持续。

这个词，以前听起来也挺“官方”的。但现在，它是我生活里一个特别实在的动作。认真地把厨余垃圾和可回收物分开，顶着大太阳去逛家楼下的农夫市集，买那些带着泥土、长得歪瓜裂枣但味道很好的本地蔬菜，把一件穿了很久的衣服拿去改造而不是直接扔掉……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修复者。

我们在飞速地奔向一个被各种“新词”定义的未来，但这个未来，好像有点摇摇欲坠。而“可持续”这个词，它不是关于创造，而是关于维系。它不酷，一点也不，甚至有点麻烦，有点“慢”。但它让我觉得，我是在用自己的双手，给那个过于失重的未来，增加一点点“配重”，让它不至于轻飘飘地飞走，飞到我们再也够不着的地方去。

所以，你看，这些描述未来的词语，它们本身就在不断地变化、演进，甚至“衰老”。有的词，我们说着说着，它就从想象变成了日常，失去了光环，比如无人机。有的词，我们聊着聊着，就从一种美学变成了一种我们深陷其中的困境，比如赛博朋克。还有的词，像降临，带着一种巨大的、宿命般的未知感，悬在我们头顶。

我不知道最终会降临的是什么。是AI的全面觉醒？是虚拟世界彻底取代现实？还是一场我们必须面对的、关于“存在”本身的危机？

我不知道。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雨停了，空气很干净。楼下有个孩子，戴着智能手表，正蹲在地上，很认真地，在看一只蜗牛慢慢地爬。

那个瞬间，我觉得未来既不在我的手机里，也不在那些炫酷的词语里。

未来，可能就藏在那孩子好奇的眼神里，和那只蜗牛缓慢、坚定、不紧不慢的步伐里。

那是一种比所有宏大叙事都更让我安心的节奏。

一种属于生命的，最古老，也最未来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