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眯眯、笑嘻嘻、笑哈哈、乐呵呵、喜滋滋、美滋滋、兴冲冲、气呼呼、恶狠狠、泪汪汪、眼巴巴、可怜巴巴、醉醺醺、懒洋洋、慢吞吞、雄赳赳、气昂昂、孤零零、静悄悄。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汉字简直就是一种魔法。就拿这些ABB式的词来说吧,明明就是简单的字一叠加,那股子神韵,那个画面感,“噌”地一下就从纸上跳出来了,活了。比任何高清镜头都厉害。
就说 乐呵呵 吧。我一看到这三个字,脑子里出现的永远是我外公。不是那种放声大笑的“笑哈哈”,也不是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嘻嘻”。乐呵呵 是什么?是阳光透过老屋的窗棂,洒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也不说话,就看着院子里我们这群小毛头追鸡撵狗,嘴角那么一咧,眼睛眯成两条缝,眼角的皱纹里都像盛满了光。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满溢出来的、温吞吞的、带着岁月沉淀的满足感。它不喧哗,但特别有分量,像一锅小火慢炖的老汤,香气是往骨子里钻的。你现在让我用别的词去形容我外公那个神态,我说不出来,真的,只有 乐呵呵,才配得上那样的下午和那样的他。
然后你再想,跟它截然相反的,泪汪汪。这个词,绝了。它说的不是号啕大哭,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悲恸。泪汪汪 是什么?是一种情绪的“将满未满”。我记得特清楚,小时候养的第一只小猫丢了,我找了一整天,最后在邻居家墙角找到了它的小铃铛。我没哭出声,就蹲在那儿,捏着那个冰凉的小东西,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越积越多,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水汽,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那种委屈、无助和心疼,全憋在那一双 泪汪汪 的眼睛里。它有一种静态的美感,像含着露水的花瓣,脆弱得让人心都揪起来了。后来我看电影,看到女主角被误解,她不辩解,就只是那么 泪汪汪 地看着男主角,我的天,那杀伤力,比一百句声嘶力竭的“你为什么不信我”要强一万倍。语言的力量,有时候就在于这种“不说”,在于它描摹出的那个瞬间。
当然,还有特别有喜剧效果的。比如,气呼呼。我家那只猫,但凡我没按时给它开罐头,它就不是“生气”,它就是 气呼呼。两腮的毛都炸起来,像个毛球,蹲在饭盆边上,用后脑勺对着我,尾巴尖“啪、啪、啪”地不耐烦地抽打着地板。你凑过去看它,它还把头扭到另一边,给你一个“朕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眼神。那个样子,你根本生不起气来,只想笑。这就是 气呼-呼 的精髓,它带着一点点幼稚和娇憨,是小孩子、小动物,或者关系特别亲密的人之间才会有的那种“无公害”的怒气。你要是换成 恶狠-狠,那可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恶狠-狠 是带着杀气的,是眼神里有刀子,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能让你后背发凉。一个字的区别,天壤之别。
我最近还特别迷一个词,懒洋洋。尤其是在周末的午后。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什么都不用干,也不想干。就窝在沙发里,盖着一条软乎乎的毯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切出一条条光斑。猫在你脚边睡得四仰八叉。你手里可能捧着一本书,半天没翻一页,脑子是放空的,眼神是失焦的。整个人就像一块快要融化的黄油,被一种温暖的、柔软的、无边无际的舒适感包裹着。那种状态,不是“懒惰”,懒惰有点贬义,有点自我谴责的味道。但 懒洋洋 不一样,它是一种理直气壮的、享受当下的放松。它有一种迷人的颓靡感,是生活在敲打了我们一周之后,给我们的一点点甜头。我愿意为了每个星期能有几个小时的 懒洋洋,去对抗生活中所有的鸡飞狗跳。
说到“滋滋”系列,也特别有意思。喜滋滋 和 美滋滋,你说有什么区别?我觉得区别可大了。喜滋滋 通常是跟一件具体的事儿挂钩的。比如考试考了第一名,心里 喜滋滋 的;收到一份心仪已久的礼物,心里 喜滋滋 的。它是一种比较纯粹的、外显的快乐。但 美滋滋 呢,它更偏向于一种自我满足的、有点小得意的状态。可能是我今天穿了件新衣服,觉得自己特别好看,于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 美滋滋 的;也可能是我用优惠券喝到了一杯奶茶,省了五块钱,那种占了小便宜的快乐,也是 美滋滋。它更关乎于“我”的感受,带着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窃喜。一个像是阳光下的向日葵,一个像是藏在口袋里的糖果。
还有一类,带着一种天然的“祈求感”,就是“巴巴”结尾的。眼巴巴 地瞅着,可怜巴巴 地望着。这个“巴巴”,简直是把那种渴望、那种无助给具象化了。你有没有在车站等过一个很重要的人?火车晚点了,你站在出站口,伸长了脖子,眼巴巴 地望着那个通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你心头一紧。那个“望”,是有重量的,是把你的全部希望都投射出去了。还有路边那些流浪的小动物,下着雨,它缩在屋檐下,浑身湿透了,用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你,那副 可怜巴巴 的样子,简直能把你的心给看化了。这个“巴巴”的叠音,仿佛在模仿一种欲言又止的、小声的啜泣,把那种弱小又无助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真的,我有时候会觉得,创造这些词的人,一定是个热爱生活到了骨子里的人。他(她)得有多么敏锐的观察力,多么细腻的情感,才能捕捉到人类(甚至动物)神态里这些微小的、稍纵即逝的差别,然后用这么几个简单的、充满了音乐感的字,就把它们永久地封存起来。醉醺醺 的人,你看得到他脸上的红晕和脚步的踉跄;兴冲冲 的孩子,你听得到他“噔噔噔”跑过来的脚步声;孤零零 的背影,你看得到那背后空旷的、寂寥的整个世界。
这些词不是死的,不是躺在字典里的标本。它们是活的,是有体温的,是有故事的。它们是我外公的皱纹,是我家猫的脾气,是我自己的小确幸和小忧伤。每当我在生活中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某个词所描摹的那个瞬间时,我都会觉得,我和这个古老的语言,和那些不知名的创造者,达成了一种跨越时空的共鸣。这种感觉,真的,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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