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丝丝、甜滋滋、酸溜溜、辣乎乎、咸津津、香喷喷、凉丝丝、油腻腻、黏糊糊、苦哈哈、糯唧唧。
我得承认,我对中文里的ABB式叠词,有种近乎偏执的迷恋。尤其是形容味道的这些。你不觉得吗?它们简直是语言里的撒娇,是文字在对你的味蕾抛媚眼。它们一点也不“严肃”,不“书面”,但它们活了,带着体温和口气,就这么蹦到你面前。它们不是在“说明”味道,它们是在“扮演”味道。
就说 香喷喷 吧。这个词自带一个热气腾腾的场景。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不是什么高级法餐的香气,而是冬日街头,傍晚五六点,那个推着大铁桶卖烤红薯的老爷爷。那铁桶被熏得乌黑,但从那个小小的炉口里飘出来的,就是最无可辩驳的 香喷喷。那香味不是一缕细线,是“喷”出来的,带着暖融融的力道,霸道地钻进你冻得通红的鼻腔。你买上一个,烫得左右手来回倒,掰开,那股更浓郁的焦糖香气混着红薯本身的甜香,简直是冬日里最盛大的拥抱。你看,“香”这个字太单薄了,“喷喷”两个字加上去,那股子丰盛、热烈、扑面而来的劲儿,才算全了。
夏天呢?夏天的主角必须是 凉丝丝。这个词精妙就精妙在那个“丝”字上。它不是“凉块块”,不是冰柜里拿出来的、能把人冻一个激灵的硬邦邦的冷,而是一缕一缕,像蚕丝一样细,像清风一样柔的凉意。午后,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你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苏打水,“呲”地一声打开,喝第一口,那股子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就是那种 凉丝丝 的感觉。它不攻击你,它安抚你。还有刚切开的冰镇西瓜,最中间那一勺,沙沙的,甜甜的,带着一股植物的清气,那股凉,也是 凉丝丝 的。它不猛烈,但它能从你的舌尖,一直蔓延到你的四肢百骸,把一身的暑气都给熨平了。
说到吃的,我总觉得人生况味,离不开那一对欢喜冤家:酸溜溜 和 甜滋滋。这两个词,简直就是味觉上的双人舞。我特爱吃我们家那边的一种糖葫芦,不是山楂的,是圣女果的。外面裹着一层薄脆的糖衣,咬下去,“咔嚓”一声,然后,一股热乎乎的、被加热过的番茄汁水就爆出来。那第一瞬间,绝对是 酸溜溜 的,酸得你眼睛都要眯起来,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但你别急,就零点几秒之后,糖衣的甜,番茄本身的果甜,混着那股子酸劲儿,就一起涌上来了,那后劲儿,就是 甜滋滋 的。那个“滋”字,太传神了,仿佛能听到味蕾在开心地冒泡。生活里很多事不也这样吗?一开始觉得难,觉得酸,挺过去了,回味起来,心里头那股子美,就是 甜滋滋 的。
当然,作为一个无辣不欢的人,辣乎乎 这个词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幸福的代名词。注意,不是“辣丝丝”。“辣丝丝”是点缀,是小青椒切成细丝,在凉拌菜里提个味儿。但 辣乎乎,那是主场,是盛宴。是重庆火锅里翻滚的红油,是深夜里那一碗加了双份辣子的酸辣粉。那个“乎乎”是什么?是你一边被辣得吸气,一边用手扇风,嘴里还要发出“乎乎”的声音。是辣出来的汗,是辣出来的酣畅淋漓。吃得脸颊通红,鼻尖冒汗,嘴唇都肿了一圈,但筷子就是停不下来。那种感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味觉,成了一种身体的狂欢。对我来说,失意的时候,来一顿 辣乎乎 的,出一身大汗,好像所有烦恼都能跟着汗水一起蒸发掉,特管用。
说到质感,我又不能不提 糯唧唧。天啊,这个词是谁发明的?简直是个天才!它精准地捕捉了一种特别东方、特别让人有幸福感的口感。它不只是软,不只是糯,它还带着一点点可爱的、温柔的黏性。芋泥做的麻薯,刚出锅的白玉小丸子,奶茶店里的黑糖波霸,还有我最爱的青团……咬下去,不费力,但又有点儿阻力,牙齿能感受到那种柔软的包裹感,咀嚼起来,QQ弹弹,带着米或薯的香气,这就是 糯唧唧!这个词本身的发音,“nuò jī jī”,都像是在模仿咀嚼这个口感的动作,自带萌感。每次吃到这种东西,我都会觉得生活怎么这么美好,连食物都在对我撒娇。
相比之下,有些词就没那么可爱了,但同样精准得可怕。比如,油腻腻。这三个字一出来,我眼前就浮现出一盘放凉了的红烧肉,上面凝着一层半透明的白色油脂。或者,是那个没洗干净的盘子,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怎么也擦不掉的油光。它不止是形容味道,它是一种触感,一种视觉,一种让人微微皱眉的感觉。嘴唇上那种不清爽的、覆着一层膜的感觉,也是 油腻腻。这个词用得好,一盘菜的“生死”就决定了。热的时候是“香喷喷”,凉了可能就是“油腻腻”。文字就是这么残酷,又这么真实。
还有 咸津津。这个词的灵魂在“津”字上。津,是津液,是口水。所以它形容的不是那种死咸死咸的,而是能让你口舌生津的咸。比如一块上好的风干火腿,薄薄的一片,入口,咸味先出来,然后油脂在口腔的温度里融化,一股独特的鲜香涌出来,这时候你的味蕾就被彻底调动了,口水会“唰”地一下涌出来。那是一种鲜活的、有生命力的咸。汗水流进嘴角,也是 咸津津 的,那是身体的味道。
最后,我想说说 苦哈哈。这个词,大多数时候我们用它来形容日子过得惨。但它的源头,就是味觉上的苦。我喝中药的时候,我妈总在旁边说,“快喝快喝,别跟这儿苦哈哈的了”。那股子苦,是铺天盖地的,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喉咙,让你整个五官都皱在一起。但很有意思,语言常常是相通的。为什么我们会用味觉的“苦”,去形容生活的“苦”?或许因为那种体验太像了。都是一种直接的、难以回避的、让人皱眉的感受。但就像喝完那碗 苦哈哈 的药,病会好一样。生活里那些 苦哈哈 的时刻,熬过去了,回头再看,或许才更能咂摸出那些 甜丝丝 的瞬间,是多么值得珍惜。
你看,这些词,它们不是孤立的符号。它们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一连串关于气味、温度、口感、记忆、情绪的连锁反应。它们让语言变得有滋有味,也让我觉得,能用这样一门活色生香的语言去感受和表达生活,本身就是一件 甜滋滋 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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