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雪白、奶白、象牙白、月白、苍白、惨白、灰白、空白、留白、白描、白手起家、白驹过隙、真相大白、阳春白雪、白纸黑字。
说真的,每次有人让我聊聊颜色,我最先想到的,反而是“白”。它好像是所有颜色的起点,又像是所有颜色的终局。一个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家伙。
我有个特别的癖好,喜欢在清晨五点多醒来,不开灯,就那么走到窗边。天光还没亮透,整个世界被一层薄薄的、安静的颜色包裹着,那不是灰色,也不是蓝色,我愿意叫它 月白。带着点清冷,又有点不真切,像旧电影的滤镜。万物都在这种白里显得轮廓模糊,特别温柔,仿佛全世界的棱角都被磨平了。这时候你深呼吸,吸进肺里的空气,好像都带着这种颜色的味道。
而我桌上的那沓稿纸,是另一种白。一种充满了挑衅和可能性的 空白。有时候盯着它,心里会发毛。真的,就是发毛。感觉它在说:“来啊,用你的故事、你的情绪填满我啊,看你有多大本事。” 这种白,是压迫感。但换个角度,它又是最大的自由。你可以在上面画出星辰大海,也可以只写一个字,然后潇洒地揉成一团,扔掉。这种从零开始的、近乎于“白手起家”的创造感,全靠这张纸的“空”来成全。
所以你看,白色跟白色,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特别怕医院里那种白。那种被消毒水浸泡过的、毫无感情的、有点泛着蓝光的惨白。墙壁是白的,床单是白的,医生的褂子也是白的。那种白,会放大所有的不安和疼痛。它像一个巨大的消音器,把你所有的生命力都吸走,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冷冰冰的存在感。有一次我朋友住院,我去探望,他躺在病床上,脸色是一种脱了水的 苍白。我看着他的脸,再看看周围那片白色的海洋,第一次那么具体地感觉到,白色,原来可以是“生命被抽离”的颜色。那种感觉太糟糕了,我至今记得。
但生活里,我疯狂迷恋另一种白。那种带着温度和记忆的白。比如我妈给我织的那件羊绒毛衣,穿了小十年了,洗得有点旧,变成了柔和的 奶白。每次贴着皮肤,都像是被一个温暖的拥抱裹着。还有我书架上那套老版本的书,纸页因为氧化,呈现出一种温润的 象牙白。你翻开它,指尖触摸到的那种质感,闻到的那种时间沉淀下来的书香,都是这种颜色带来的。这种白,是有烟火气的,是活着的,是被爱过的证明。它不清冷,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它在对你说:“没关系,靠近我。”
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留白”。我以前画国画,老师总说,画得最满的人,往往是初学者。高手都懂得在哪儿“歇一口气”。这口气,就是留白。它不是偷懒,不是没东西画了,它本身就是构图的一部分,是呼吸,是想象力驰骋的草原。生活里,何尝不是这样?我们总想把日程表填满,把房间堆满,把每一分钟都塞进有意义的事。结果呢?累得喘不过气。后来我学聪明了,刻意给自己留白。一个什么都不干的下午,关掉手机,就靠在沙发上看来来往往的云,或者盯着墙上光影的移动。那一刻,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心也跟着静了。这种“白”,是奢侈品,是现代生活里最难得的诗意。
冬天,又是白色的主场。北方的朋友可能更能体会那种 雪白 的震撼。一场大雪过后,推开门,整个世界都被“格式化”了。所有的丑陋、杂乱、喧嚣,都被一层厚厚的、洁白 的雪覆盖了。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那是世界上最治愈的声音之一。空气都是清甜的。那种白,是神圣的,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纯粹。它让我想起“阳春白雪”,虽然本意是说高雅的文艺,但我总觉得,真正的阳春白雪,就是这样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它涤荡一切,美得简单又磅礴,让所有人都成了孩子。
当然,白色也有它非常严肃和终极的一面。比如“白纸黑字”。这四个字一出来,就意味着尘埃落定,不可更改。承诺、合同、证据……一切模糊的、可供扯皮的东西,在它面前都失去了效力。这是一种理性的、冷静的、不容辩驳的白。还有“真相大白”,这个词多有画面感。想象一团迷雾,或者一滩浑水,突然之间,一切都澄清了,阳光穿透进来,照亮了水底的每一颗石子。那种豁然开朗,那种沉冤得雪的释放感,就是“白”的力量。它代表着光明,代表着最终的正义。
时间啊,古人说它是“白驹过隙”。一匹白马从门缝前一闪而过。多美的比喻。我有时候翻看旧照片,看到自己小时候穿着白衬衫傻笑的样子,再看看镜子里眼角跑出来的细纹,就真切地感觉到那匹白马“嗖”地一下从我生命里跑过去了。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这种白,是时间的颜色,是流逝,是让人心里一紧的怅惘。
所以你看,白色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张白纸的焦虑,也是一幅画的呼吸。它是病房里的恐惧,也是一件旧毛衣的慰藉。它是雪后的寂静,也是真相来临时的光。它那么空,又那么满。它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
而我,一个对文字和生活斤斤计较的观察者,就沉迷于在这些不同的“白”之间,寻找和品味那些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差别。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有意思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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