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寒风刺骨、滴水成冰、银装素裹、鹅毛大雪、白雪皑皑、万物萧条、松柏后凋、围炉夜话。
说起来,我对词语的感知,好像是通感的。它们不只是字,是有温度、有形状、甚至有声音的。一说到冬天,我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些成语,每一个都像一个开关,啪嗒一声,就打开了一段独属于我自己的、活生生的记忆。
就说天寒地冻吧,这四个字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抽象。它不是挂在嘴边的形容词,而是我大学时,在北方某个小城实实在在体会过的一种物理攻击。你记得吗,那种早晨六点钟,宿舍暖气还没完全热起来,你挣扎着爬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一瞬间,那种凉意,不是“凉”,是“冻”,是能顺着你的脚底板,一路“咔嚓咔嚓”蔓延到你天灵盖的尖锐。空气都是硬邦邦的,你哈出来的气,不是一团白雾,感觉像是一小捧能抓在手里的冰晶。那时候,骑着自行车去教学楼,车把手要是没戴手套去碰,那真是一种酷刑,皮肤会有一种瞬间被粘住、然后撕裂的痛感。这,就是“天寒地冻”在我身体里留下的烙印。它不是文学,是生活本身。
而寒风刺骨,这个词就更有动态感了。它不是那种静态的、弥漫开来的冷,它是有方向、有力量、有攻击性的。我总觉得,这风里头藏着无数根细小的、看不见的冰针。去年冬天,有一次我从地铁站走回家,就那么短短十分钟的路。我自以为穿得很厚了,羽绒服的帽子也戴上了,但那天的风,邪乎得很,它不跟你正面刚,它专门找你防守的薄弱环节。从你的领口、袖口、裤腿里钻进去,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武林高手,点中了你全身的穴位,让你瞬间动弹不得,只剩下哆嗦的本能。那风声里还带着呼啸,呜呜的,像是鬼哭,又像是某种古老生物的叹息。真的,那一刻,你会觉得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渺小得可笑。什么文明,什么科技,一阵寒风刺骨,就让你想赶紧缩回那个叫“家”的洞穴里去。
当然,冬天不全是这种硬核的、让人叫苦不迭的“硬刀子”。它也有它无与伦比的、能让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的柔情。那就要说到雪了。当第一片雪花飘下来的时候,整个城市的喧嚣好像都被按下了静音键。我特别喜欢在下雪的深夜,站在窗边看。一开始是稀稀落落的,后来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古人真的太会形容了,“鹅毛”,这个比喻简直绝了。它不是雨滴那种直愣愣的下坠,也不是冰雹那种气势汹汹的砸落。雪花,尤其是那种大片的雪花,是飘,是舞,是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儿,才恋恋不舍地吻向大地。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这时候你心里所有的烦躁、焦虑,好像都被这漫天的白给抚平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拉开窗帘,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就是银装素裹最好的注脚。平时看腻了的、灰扑扑的楼顶,光秃秃的树枝,甚至是楼下那个有点碍眼的垃圾桶,一夜之间,全都被一层厚厚的、纯白的、带着点蓬松质感的雪给覆盖了。世界被重新格式化了。所有的棱角都被柔化,所有的杂色都被统一。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那种干净到晃眼的光,你会觉得,连空气都被净化了。我喜欢踩在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听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冬天里最好听的配乐。那一刻,你才能真正理解,为什么那么多诗人都爱写雪。因为它带来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美,一种能涤荡灵魂的静。
但话说回来,这种极致的美,它的底色其实是万物萧条。褪去了春夏的繁盛和秋日的丰腴,冬天,是把一切都剥离到最本质的状态。树木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坦诚地指向天空。大地也收敛了所有的色彩,变得单调、肃穆。我以前觉得这个词有点悲凉,但现在越来越不这么看。我觉得“萧条”里,有一种力量,一种“向内收”的力量。就像人一样,不可能永远活在热闹和喧嚣里,总需要有那么一段时间,沉静下来,自我审视,积蓄能量。冬天就是大地的沉潜期。它在为下一个春天,做着最漫长、也最扎实的准备。
这种时候,你就会特别佩服那些能在严酷中依然保持生命力的东西。松柏后凋,这个词,我每次看到,都觉得风骨凛然。小区里就有几棵老松树,夏天的时候,它们在各种姹紫嫣红的花草里,其实并不起眼。但一到冬天,当所有的生命都选择了蛰伏,只有它们,依然那么苍翠、挺拔地站着,树冠上顶着一蓬白雪,像个孤傲的战士。它们让你相信,总有一些东西,是能超越环境、战胜时间的。这种精神上的激励,比任何一句加油都有用。它是一种无言的榜样,告诉你,真正的强大,不是在顺境里有多绚烂,而是在逆境里,你有多坚韧。
而所有这些对外的感受——无论是刺骨的冷,还是圣洁的美,最终,都会把我们推向一个地方:温暖的室内。于是,我最爱的一个,也是我觉得最富有人情味儿的冬日词语,就登场了——围炉夜话。这个词太美好了,简直就是一个完整的电影镜头。外面可能是冰天雪地,寒风呼啸,但屋里,一盏暖黄色的灯,三五好友,或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那个“炉”,在现代社会可能是一个电暖气,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或者仅仅是几杯冒着热气的茶。重要的不是“炉”本身,而是“围”这个动作,和“夜话”这个内容。大家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天,分享着一天的见闻,或者仅仅是安静地待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风声,感受着身边的暖意。那一刻,你会觉得无比的富足和安宁。冬天把世界变大了,因为它用寒冷制造了距离;但冬天也把人和人的心拉近了,因为它让我们前所未有地渴望和珍惜,这种抱团取暖的温情。所以你看,这些词语,它们从来不是孤立的。它们串联起了我们对一个季节完整的体验链条,从身体的触感,到视觉的惊艳,再到精神的感悟,最后,落回到人与人之间最温暖的联结上。这,大概就是语言真正的魔力吧。

本内容由语文老师收集整理,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果侵犯您的权利,请联系删除(点这里联系),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jesmm.com/t/159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