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淅沥淅沥、咕噜咕噜、轰隆轰隆、滴答滴答、叽叽喳喳、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嘎吱嘎吱、吱吱呀呀、扑通扑通、呼呼哈哈。
我跟你说,我对汉字里的这些AABB式的声音词,有种近乎偏执的迷恋。它们根本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书面语,甚至有点“土”,但它们是活的,带着温度和毛边,直接把一个声音场景,“啪”一下,砸到你面前。它们是语言里的“现场录音”,是声音的速写。
就说那个 滴答滴答 吧。现在谁家里还挂那种老式摆钟啊?少了。我们听到的时间,是手机屏幕上无声跳动的数字。但我的记忆里,外婆家的那个下午,永远是 滴答滴答 的。阳光斜着穿过窗户,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像一群悬浮的、无声的金色微生物。整个世界都安静得要命,只有那口老钟,不紧不慢,固执地,滴答,滴答。那个声音,在当时听着有点烦,觉得它把一个漫长的午后拉得更长了。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是“时间”本身发出的声音啊。它告诉你,生命就在这一呼一吸,一秒一秒地流淌,不为任何人停留,却也温和得不像话。
然后是下雨。写下雨,文人骚客们有太多高级的词了。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 淅沥淅沥 和 哗啦哗啦 更精准的了。前者是春天的,是带着点忧愁的,是适合一个人窝在沙发里读毛姆的。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打湿,天地间就剩下这种轻柔的、带着凉意的声音,淅沥淅沥,它在帮你清空大脑里杂乱的进程,让你的情绪跟着沉淀下来。它不是侵略性的,是陪伴性的。
但 哗啦哗啦 不一样,那是夏天的暴雨,是毫无预兆、兜头盖脸砸下来的那种。带着一股子蛮横和不管不顾的劲儿。你记得吗?小时候,夏天傍晚,乌云滚滚而来,然后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几下,紧接着就是一场盛大的 哗啦哗啦。整个世界都被这声音占领了,仿佛要把所有的尘土、所有的暑气、所有的不开心,都给冲刷得一干二净。那个时候,大人会急着收衣服,而我们这些小孩,就想光着脚冲到雨里去,感受那种被天地包裹的、酣畅淋漓的快乐。那个声音,是生命力的宣告。
再往身体内部走,就更有意思了。肚子饿的时候,那种声音,不是“腹中饥鸣”这种文绉绉的词能概括的,它就是 咕噜咕噜。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可爱和窘迫感。尤其是在一个特别安静的会议室里,或者,在你喜欢的人面前,它毫无预兆地响起来,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但你换个场景想,周末的早晨,你被饿醒了,肚子 咕噜咕噜 地叫,然后你慢悠悠地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那个 咕噜咕噜,就成了对生活最真诚的期待。还有炉子上煨着的汤,也是 咕噜咕噜,冒着温暖的泡泡,那声音,是家的味道,是安稳。
当然,还有心脏。它不说“跳动”,它说 扑通扑通。这个词里有太多的情绪了。紧张的时候,面试前,上台演讲前,手心冒汗,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面鼓,扑通扑通,擂得你喘不过气。兴奋的时候,看到偶像,或者收到一份期待已久的礼物,也是 扑通扑通,那是一种快乐得快要溢出来的感觉。当然,最要命的,是心动的时候。你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他朝你笑了一下,就那一下,你的世界就只剩下 扑通扑通 了。那声音,是你自己生命里最盛大的一场烟火。
我特别喜欢老物件的声音,比如 嘎吱嘎吱。我老家的阁楼,木地板,踩上去就是这个声儿。每一步,都像在和过去对话。那声音里有我童年藏起来的玻璃弹珠,有我偷偷看的小说,有夏夜里漏进来的月光。现在的房子太新了,太安静了,门是静音的,地板是无缝的,你走在家里,像个幽灵,没有一丝一毫存在的痕迹。我反而怀念那种 嘎吱嘎吱 的陪伴,它让你觉得,这栋房子是有记忆的,是和你一起在变老的。还有旧的木门,推开的时候那声 吱吱呀呀,像是它在伸一个懒腰,在对你说,“回来啦?”
这些词,它们一点也不高级,甚至上不了大雅之堂。但它们是生活的底噪,是构成我们记忆最基本的声波粒子。它们是乒乒乓乓的忙乱厨房,是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和放学后的孩子。它们是语言的血肉,是有烟火气的。
说到底,我们爱一个词,其实是爱那个词背后包裹着的一整段时光,一整片情绪。所以,下次当你再听到这些声音,别嫌它土。你闭上眼睛仔细听,那都是生活在很认真地,对你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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