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垂涎三尺、虎视眈眈、染指、心痒难搔、眼馋、眼红、念念不忘、据为己有。
说起来,人这种生物真是奇妙。我们嘴上说着“知足常乐”,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却都诚实得很,总在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出那么点儿不合时宜的念想。我,一个对文字和人心那点儿幽微之处特别敏感的人,简直太爱琢磨这些念想了。这些念想,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想要”就能概括的,它们分好多层次,有不同的温度、质感,甚至……气味。
就从最简单、最没心没肺的说起吧,眼馋。这个词,多有画面感。它不坏,甚至有点可爱。就像小时候,我扒在邻居家窗台上,看他们家新买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里面在放《霍元甲》。那小人儿在屏幕里打来打去,我自己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那就是眼馋。纯粹的、不带任何阴谋的羡慕,带着一点点孩童式的天真和渴望。这感觉是光明的,暖烘烘的,像冬日午后的太阳,照得人心口发痒,但你知道,这痒,抓不着也没关系,光是看着,就挺好。现在也是,刷朋友圈看到朋友去冰岛看了极光,那照片拍得,跟仙境似的。我第一反应,就是眼馋。馋他那份运气,馋他那份自由。但这种馋,转瞬即逝,我顶多在评论区敲下一个“哇!”,然后继续喝我的速溶咖啡,心里一点儿疙瘩都不留。
可一旦这感觉加了点“湿漉漉”的成分,就变成了垂涎三尺。这个词,太赤裸裸了,简直是把生理反应摆在了台面上。“涎”,口水啊。它比“眼馋”的欲望要具体、要迫切得多。你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那东西到手后的触感、味道、占有它的全部过程了。我记得有一次在一家古着店,看到一件皮质已经养得无比完美的棕色飞行员夹克,那光泽,那褶皱,那每一个针脚里都透出的岁月感……我当时真的,就是“垂涎”。我能想象到它穿在我身上的样子,能闻到那股皮革和旧时光混合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我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几乎是用意念在抚摸它。这种感觉,就不那么“光明”了,它带了点私人的、浓稠的欲望。它不再是远远地欣赏,而是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它据为己有。当然,我最后还是因为价格冷静了,但那种“垂涎”的体感,记忆犹新。它是有重量的,沉甸甸的,压在你的心口上。
再往下走,这事儿就开始变得有点危险了。当欲望里掺杂了算计和谋划,一个更冷、更硬的词就登场了——觊觎。你听听这个词的发音,jì yú,嘴唇微微张开,气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丝的阴冷和不怀好意。觊觎,从来不是一时兴起。它是一场漫长的、不动声色的围猎。它不再是关于一件夹克,一盘菜,它指向的,往往是更复杂的东西——一个职位,一份荣誉,甚至……一个人。
我曾经在一个项目里,亲眼见识过什么是活生生的觊觎。我的一个同事,对我们项目负责人的位置,可以说是觊觎已久。他从来不大声嚷嚷,你看他,永远是温和的、笑眯眯的。但他会在每一次汇报里,不经意地强调自己那部分工作的难度和重要性;他会在每一次聚餐时,“无意”中透露出负责人某个决策的小小瑕疵;他会在大老板经过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正好”在讨论一个极具前瞻性的方案。他的眼神,你看,平时是散的,温吞的,可一旦当他看向那个负责人的座位时,那眼神就会瞬间聚焦,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那不是羡慕,不是渴望,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冷酷的评估。他不是在“想”,他是在“等”,在“找”,在寻找一个可以下口的缝隙。这种感觉,让人后背发凉。它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紧张。
而虎视眈眈,则是把“觊觎”这种内在的算计,外化成了一种姿态。它更具侵略性,更像一种宣告。老虎盯着猎物,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扑杀。这个词,带着野兽的原始和凶猛。商业竞争里最常见。两家公司争夺一个市场,彼此就是虎视眈眈。你看他们的广告、公关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亮出自己的爪牙,试探对方的底线。那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对峙,空气里全是火药味。它不像“觊觎”那么阴,它是阳谋,是摆在台面上的战争。
还有一个词,我个人觉得特别精妙,特别有东方美学里的那种暧昧和禁忌感——染指。你看,多美的动作。“染”,用颜色去侵占;“指”,最小单位的身体接触。它形容的,往往是对那些不该碰、不能碰的东西的欲望。它不追求完全的占有,它追求的是一种“破戒”的快感。偷偷尝一口禁果,留下一点自己的印记,这就够了。可能是朋友的一个绝妙的创意,你没好意思全盘照抄,但在自己的方案里,悄悄地借用了他的核心思路,这就是染指。可能是对某个有伴侣的人产生了好感,你不敢做什么,但总在社交网络上给他/她的每一条动态点赞,留下自己的痕迹,仿佛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片不属于你的领地,这也算一种精神上的染指。这个词的背后,是道德的边界,是关系的禁区,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照不宣的僭越。它有一种悄然的、罪恶的美感。
当然,所有这些惦记,最终都会内化成一种折磨人的状态,那就是心痒难搔。这四个字,简直把那种抓心挠肝的劲儿写绝了。欲望像一只小虫子,在你心里爬来爬去,你知道它在哪儿,但你就是够不着,挠不到。白天还好,被各种琐事分着心。一到夜深人静,那只小虫子就开始上班了。你看过的那件夹克,你没能去成的冰岛,你觊觎的那个位置,你染指未遂的那个念头……全都会跑出来,在你心上蹦迪。你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手机,一遍遍地看那张照片,那个招聘信息,那个人的朋友圈。这种痒,是一种甜蜜的酷刑。它让你真切地感受到“活着”,感受到欲望的真实存在,但同时,它又在不断消耗你的心神。
说到底,这些词语,不就是我们内心欲望的X光片吗?从最天真无邪的眼馋,到口舌生津的垂涎三尺,再到冷静谋划的觊觎和凶相毕露的虎视眈眈,以及那带着禁忌美感的染指,最终都可能熬成一锅名叫心痒难搔的浓汤。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在这些词语所描绘的场景里,当过主角。惦记别人的东西,这事儿本身,可能没那么糟。它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缺什么,渴望什么。重要的是,看清镜子里的自己之后,我们选择做什么。是像个孩子一样眼馋一下就罢,还是让欲望的野兽脱缰,非要据为己有不可?
语言文字的奇妙就在这里。它不光是记录,它是在塑造。它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观察、去分辨、去命名我们内心那些最隐秘、最翻腾的骚动。而能看清这些骚动,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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