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辛茹苦、舐犊情深、无微不至、嘘寒问暖、呕心沥血、言传身教、缝补、唠叨、守望、牵挂、煨汤、软肋、铠甲。
说真的,每次一想到“母爱”这两个字,我这个对文字抠到有点病态的人,脑子里就自动弹出一大串成语,什么含辛茹苦、舐犊情深……它们当然都对,对得像教科书里的标准答案,工整、光辉,甚至有点……怎么说呢,有点“不近人情”。它们像一座座纪念碑,伫立在那儿,告诉你“母爱是伟大的”,但你摸不着,感受不到碑石下的温度。
我妈就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词。她表达爱的方式,特别朴素,甚至有点笨拙,藏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动词和名词里。
比如,唠叨。
天啊,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我妈量身定做的。我敢说,如果把全天下母亲的“唠叨”录下来,剪辑成一首交响乐,那绝对是气势磅礴、回肠荡气。我二十岁的时候,烦透了这种唠叨。电话一接通,就是标准三连:“吃饭了吗?吃的什么?穿得够不够?” 我敷衍地回:“吃了,食堂,够了。” 心里想的是,妈,咱能聊点有深度的吗?聊聊理想,聊聊人生,聊聊我最近看的书也行啊。可她不,她的人生宏大叙事,好像就浓缩在我的这方寸天地里。天气预报永远比我看得勤,换季的衣服总是在我感觉冷之前就寄到了。那包裹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除了衣服,还有她觉得我“可能”会爱吃的家乡特产,以及一张手写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内容还是那些“老三样”: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别熬夜。
那时候我觉得,这种爱,太琐碎,太磨人了。直到有一年冬天,我重感冒,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烧得天昏地暗。半夜咳得撕心裂肺,挣扎着去倒水,手机亮了,是我妈发来的微信:“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愣住了。我什么都没说,她怎么会知道?后来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雷达,叫“妈妈的感觉”。她的唠叨,不是噪音,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声呐,用来探测我的世界是否安好。当全世界都在关心你飞得高不高时,只有她,在用最朴素的方式,关心你翅膀会不会冷,肚子是不是饿。从此以后,我再听她那些重复了一万遍的话,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那哪是唠叨啊,那分明是她用一针一线的关切,为我缝制的隐形防护服。
还有些词,更具体,更带着触感和嗅觉。比如“煨汤”。
我妈不是个厨艺高超的人,但她会煨一手好汤。那不是什么讲究火候和珍稀食材的“高级料理”,就是最普通的排骨玉米汤、鸡汤。一口巨大的、边缘磕碰出好几个豁口的砂锅,是她厨房里的王座。从我记事起,每个周末,家里都弥漫着那股慢火熬煮出的、浓郁又温柔的香气。她会把骨头焯水,撇去浮沫,然后把玉米、胡萝卜、红枣一股脑儿地丢进去,一“煨”就是一下午。那“煨”字,用得真好。它不是“煮”,不是“炖”,没有那种火急火燎的猛烈,它有的是时间感,是耐心,是把自己的心意和时光一起放进锅里,用文火慢慢地、慢慢地熬。
我离家上大学后,喝汤就成了一种奢望。每次放假回家,我妈第一件事,不是拉着我说话,而是转身钻进厨房,然后我就能听到那熟悉的、清洗食材的水流声。她端出汤来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好意思,像个献宝的孩子,嘴里还念叨着:“路上累了吧,快喝点汤,暖暖胃。” 我捧着那碗烫手的汤,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也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喝的哪里是汤啊,我喝的是整个家的味道,是妈妈用一下午的光阴为我浓缩的、滚烫的牵挂。这种爱,如此具体,它有温度,有香气,能实实在在地落到你的胃里,暖到你的心里。
再后来,我自己也长大了,开始琢磨一个更深层次的词组:软肋和铠甲。
这两个词,简直是母爱的一体两面,一个矛盾的共同体。我亲眼见过我妈是怎么从一个温柔的、甚至有点胆小的女人,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女战士的。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亲在外地工作,她一个人带着我。我印象里,她什么都会。灯泡坏了,她踩着凳子自己换;下水道堵了,她拿着铁丝捅半天,弄得满身脏污也毫不在意。邻居家的狗很凶,我怕得不敢出门,她就叉着腰站在门口,冲那狗吼两声,直到它夹着尾巴溜走。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我的铠甲,坚不可摧,能抵挡一切风雨。
可这副铠甲,偏偏有死穴,那就是我。我就是她的软肋。
有一次我发高烧,半夜说胡话。她吓坏了,背着我就往医院跑。冬天的北方,凌晨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风跟刀子似的。我趴在她背上,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怕。她的喘息声那么重,我至今都记得。到了医院,医生说只是普通感冒,打一针就好了。她签病历单的时候,手抖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的“铠甲”这么脆弱。她可以为我对抗世界,却承受不了我的一声呻吟。我们,是她们最坚硬的盔甲,也是她们最柔软的软肋。这是一种多么甜蜜又残酷的羁绊。
现在,我和妈妈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我们聊天的内容,还是那些鸡毛蒜皮。但我的心态完全变了。我开始享受她的唠叨,开始想念她煨的汤。我慢慢懂了,宏大的词语是用来仰望的,而真正的爱,是用来感受的。它不在别处,就在那一句“多穿点”里,就在那一碗热汤里,就在她为你变得坚硬又柔软的心里。
还有一个词,叫“守望”。这个词,比以上所有都安静,却也最深沉。它是我每次离家时,从车窗回头,总能看到的那个场景——她就站在门口,或者阳台上,不招手,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车子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那种目光,不是“送别”,而是“守望”。仿佛她会一直在那儿,变成一个坐标,一个永远为我亮着灯的港湾。无论我走多远,回头看,她都在。
这种守望,给了我最大的底气。让我觉得,就算我在外面被打得头破血流,一无所有,也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那个地方,就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
所以你看,形容母爱的词语,哪里需要那么华丽呢?它就是唠叨,是煨汤,是那副矛盾的铠甲与软肋,是那份无言的守望。它们粗糙、日常,充满了人间烟火,却比任何一个成语,都更能击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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