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金秋、秋风、秋雨、秋霜、秋色、秋意、萧瑟、凋零、枯黄、寥廓、澄澈、高爽、落叶、桂香、残荷、雁阵。
说真的,每次一有人让我用几个词形容秋天,我就头疼。不是词穷,是词太多,太泛滥,也太……廉价了。你看,“秋高气爽”四个字,是不是已经被用到快要包浆了?完全失去了它原本那种,你一抬头,看到天空像一块被洗得发亮的蓝宝石,然后深吸一口气,那股子凉意直冲天灵盖的通透感。语言这东西,一旦成了陈词滥调,就死了。
所以,我更偏爱那些两个字的词。短,利落,像一把小刀,能精准地剖开秋天的某一瞬间,让你看到里面的纹理和细节。
比如“秋意”。这两个字,多妙啊。它不是秋天本身,而是秋天的“意思”,是它悄悄递过来的那张名片。前几天晚上,我加完班走路回家,夏天的余威还在,短袖T恤黏在背上,有点烦。可就在过马路等红绿灯的那个瞬间,一阵风吹过来,完全不是夏天那种夹着热浪的闷风,也不是冬天那种要割脸的干风。那阵风里有种……清凉的预告。它不冷,但它告诉你,热的日子就快到头了。皮肤上的毛孔好像都舒展开来,贪婪地呼吸着。那一刻,我脑子里就蹦出这两个字:秋意。它不是一个季节,是一种讯息,一种心情上的微妙转折。
当然,秋天不是只有这一种温柔的开场白。它还有特别“硬”的一面。我老家在北方,那里的秋天,是从一场结结实实的秋雨开始的。一下就是一两天,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气温“唰”地一下就掉下来。雨停了你出门,踩在落叶上的声音都不一样了,不是脆的,是“噗嗤噗嗤”的,带着水汽。然后,风就变了。北方的秋风,从来不跟你客气,它吹过来,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量感,吹得人的头脑都清醒几分。这种时候,我脑子里冒出来的词就是“萧瑟”。
很多人觉得“萧瑟”是个贬义词,带着点凄凉和败落。我不这么看。对我来说,“萧瑟”是一种秩序感,一种把所有冗余都剔除掉之后的美。夏天那种疯长的、乱糟糟的绿,被这阵风一吹,全都老实了。树就是树,枝就是枝,线条变得清晰、硬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净的、混合着泥土和植物腐败气息的味道。那味道并不难闻,反而闻着特别踏实。你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天特别高,云流得特别快,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好像也被这阵风给吹走了。那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高级的孤独感。是享受,不是忍受。
然后就是颜色。我其实不太喜欢用“五彩斑斓”来形容秋天,还是觉得太笼统。我更喜欢“枯黄”这个词。你看,一片叶子从绿变黄,它不是瞬间完成的。它是从叶脉开始,一点点失去水分,那绿色褪得不情不愿,黄色就跟搞渗透似的,慢慢浸染开来。最后,整片叶子呈现出一种干燥的、半透明的质感,阳光能穿透它,你甚至能看到上面细密的纹路。这整个过程,都藏在“枯黄”这两个字里。它不是死亡,是生命完成了它的任务,安安静静地退场。这比“金黄”那种灿烂,多了一层故事感。
我住的小区里,有一小片人工湖。夏天的时候,荷花开得那叫一个热闹,挤挤挨挨的。但说实话,我每年最期待的,反而是现在这个时候去看“残荷”。这个词太美了,带着一种不向时间妥协的倔强。那些荷叶已经枯萎了,但它们的杆子还直挺挺地戳在水里,像一堆折断的戟。莲蓬低着头,里面的莲子早就空了,只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眼。风吹过,它们会发出“喀拉喀拉”的轻响。整个画面是破碎的,但又是完整的。那种美,不是盛放的美,而是一种风骨。是一种“我虽然凋零了,但我还站在这里”的宣言。每次看到那片残荷,我都会站很久。觉得生活里那些过不去坎儿,好像也没那么大不了了。
当然,秋天还有最让人舒服的一面,那种让人想原地躺平的惬意。我愿称之为“高爽”。这两个字,你光是念出来,就觉得口腔里都变得清凉了。就是那种,你选一个周末的下午,不用太早,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百叶窗,不再是夏天那种恶毒的白光,而是暖融融的金色。你泡一杯热茶,或者咖啡,窝在沙发里看书。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带着楼下不知道谁家飘上来的桂香。那香味,简直是霸道的甜,不由分说就把你整个人包裹起来。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慢下来了,时间好像都变得黏稠。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单纯地享受活着本身。这种感觉,就是秋天给的,独一份儿的赏赐。
你看,这些两字的词语,它们每一个,都像一把钥匙。打开的不是一个笼统的“秋天”,而是一个个具体的、鲜活的、带着个人情绪和体温的瞬间。是等红绿灯时那阵清凉的风,是雨后踩在湿叶上的脚步声,是凝视一片枯叶时心里的宁静,也是午后阳光里那口热茶的温度。
语言的美,就在这儿。它不是用来概括世界的,而是用来触摸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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