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咕噜噜、轰隆隆、叮当当、滴答答、呼啦啦、笑哈哈、哇啦啦、沙啦啦、啪啦啦
我一直觉得,有些词语是有生命的。它们不是那种安安静静躺在字典里,等人查阅的标本,而是活的,会跑会跳,自带BGM(背景音乐)。尤其是那些ABB式的拟声词,简直就是语言里的声音精灵。它们不只是在“形容”声音,它们本身,就是声音。你念出它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已经在你的唇齿间、在你的耳蜗里,活过来了。
就说 轰隆隆 吧。这个词对我来说,几乎就等于童年的整个夏天。不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是“整个”。你懂那种感觉吗?南方的夏天,天就像个情绪不稳的巨人,说翻脸就翻脸。前一秒还是明晃晃的毒日头,晒得柏油路都快化了,下一秒,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从天边毫无道理地滚过来。然后,第一声 轰隆隆 ,很远,闷闷的,像是巨人在清嗓子。那时候我还小,会立马丢了手里的玩具,光着脚丫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那黑云怎么吞噬蓝天。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直到最后一下,感觉就像在你家屋顶上炸开,整个窗户玻璃都在抖。我会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捂住耳朵,但那声音还是能钻进来,不是通过耳朵,是通过身体的震动,直达心脏。闪电把天空撕开一道惨白的口-子,紧接着就是那摧枯拉朽的 轰隆隆。可说真的,我不怕。因为我知道,雷声过后,就是倾盆大雨,空气里会有泥土和青草混合的、特别好闻的味道。所以你看,轰隆隆 对我来说,从来不只是雷声,它是一整套夏日限定的感官体验套餐。
跟这种排山倒海的巨响比起来,滴答答 就显得特别……私人,甚至有点刻薄。它最常出现在深夜。万籁俱寂,你失眠,瞪着天花板,脑子里跑着一万匹马。就在这时候,那个声音出现了。滴答答。可能是厨房没关紧的水龙头,也可能是空调冷凝水打在雨棚上。一下,又一下。规律得让人抓狂。它不像别的噪音,可以被忽略,它用它那该死的节奏感,精准地踩在你每一根即将放松的神经上。它在提醒你时间,提醒你“你还没睡着”,提醒你“看,又一秒过去了”。它把黑夜敲得更深、更空旷。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 滴答答 的声音,是我自己心脏放大的、焦虑的回响。当然,它也有温情的一面。比如老式挂钟的 滴答答,那声音就温厚得多,像是位老者在沉稳地、不疾不徐地讲述时光。但无论如何,这个词,总带着点孤独的味道。
要说最温暖、最有人间烟火气的,那必须是 笑哈哈。这个词一出来,你脑子里浮现的绝对不是一个人捂着嘴“噗嗤”一声,而是那种发自肺腑的、毫无保留的、能带动满脸肌肉的开怀大笑。我姥爷就是个典型的 笑哈哈 派掌门人。他一笑,中气十足,声音从丹田冲出来,带着一点点农民特有的憨厚和实在。眼睛先眯成两条缝,然后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温暖的沟壑,最后整个身子都会跟着微微后仰,发出“呵、呵、呵”的共鸣。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围着桌子吃饭,不知道谁说了个什么笑话,他就是那个领笑的。他的笑声有传染力,一个 笑哈哈 的他,能带动一屋子人都跟着乐。这种声音,你没法用“愉快”或者“高兴”来形容,那些词太苍白了。只有 笑哈哈,这个自带音效和画面的词,才能准确捕捉到那种纯粹的、不设防的快乐。那是一种能把屋顶都掀翻的、滚烫的生命力。
说到生命力,大自然才是最慷慨的作曲家。一场雨,就有无数种表达。小雨是“淅沥沥”,但要是雨势一大,那必须是 哗啦啦。这个词太有画面感了。你仿佛能看到雨点不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片一片,像瀑布一样从天上往下倒。砸在屋顶上,砸在窗户上,砸在路边的积水里,溅起无数水花。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张巨大的、流动的雨幕里。声音密集、有力,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气势,把所有其他的杂音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夏天走在山里,要是突然来这么一场 哗啦啦 的大雨,躲在亭子里看雨,闻着空气里湿漉漉的植物气味,会觉得整个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而风呢?风吹过不同的东西,声音也完全不同。当秋风卷过满地干枯的落叶时,那个声音,就是 沙啦啦。这个词念出来,嘴里都好像有干燥的颗粒感。它不像风的呼啸那么有攻击性,它更像一种耳语,一种季节的喟叹。我喜欢在秋天,专门去踩那些堆积起来的落叶,脚踩下去,沙啦啦 一片响,那种干脆的、破碎的声音,听着特别爽,特别解压。那声音里,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有树木的记忆,还有一点点“夏天结束了”的、恰到好处的伤感。
当然,还有我们自己身体里的声音。最诚实的,莫过于 咕噜噜。这个声音简直就是社交场合的“叛徒”。越是安静的时候,比如开会、考试、或者在图书馆,它越喜欢跳出来刷存在感。你明明想维持一个沉稳、专业的形象,结果肚子先替你发言了,一声悠长的 咕噜噜,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简直是公开处刑。你只能尴尬地笑笑,按住肚子,心里默念: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但这个声音,也有它可爱的一面。比如,一只猫蜷在你腿上,心满意足地打着呼噜,那轻微的、震动的 咕噜噜 声,简直是世界上最治愈的白噪音。还有就是,饿了一天之后,终于吃上一口热饭,胃里那种满足的 咕噜噜,那是幸福的声音啊。
最后,我想说说 叮当当。这个词对我来说,是小巷、是过去、是一种慢悠悠的节奏。小时候,胡同口修自行车的铺子,风一吹,挂在门口的零件串儿就 叮当当 地响。声音清脆,不恼人,像是在说“我在这儿呢,生活在继续”。还有卖麦芽糖的老爷爷,挑着担子,敲着特制的铁片,一路 叮当当 地走过。我们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甜的来了”,会立刻揣着几毛钱冲出去。现在的城市太快了,汽车的鸣笛取代了 叮当当,电子门禁取代了门上的铃铛。这种清脆的、带着金属质感和人情味儿的声音,越来越难听到了。它像一个旧时代的遗物,被封存在记忆里。每当我在影视剧里听到这种声音,都觉得特别亲切。
你看,这些ABB的词语,哪里是什么语法结构,分明就是一段段浓缩的生活录音。它们是雷声里的颤栗,是雨夜里的孤寂,是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是风吹过落叶的叹息。它们把无形的声波,变成了有形的、有情感的、可以被我们反复咀嚼和回味的记忆碎片。它们让我们的语言,变得湿润、温暖,充满了活生生的质感。说真的,我爱死这些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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