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现、电光石火、弹指一挥间、白驹过隙、倏忽之间、稍纵即逝、须臾、刹那、一瞬间、一眨眼、一念之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惊鸿一瞥。
我最近对时间的感觉,特别奇怪。具体点说,是对那些“极短”的时间。你知道的,就是那些我们语言里,用尽了比喻,想要拼命抓住却根本抓不住的瞬间。
就说今天下午吧。我坐在窗边码字,窗开着一条缝,风刚好能钻进来,不大不小,正好把桌上一张废稿的边角吹得一颤一颤。我盯着那张纸,脑子走了神,想着这风是从哪儿来的?穿过了多少条街道,拂过了多少人的脸,才这么巧,溜进我的房间,逗弄我这张写了几个烂句子的纸。就在这一念之间,风停了,纸也服帖了。刚才那个鲜活的、颤抖的瞬间,就这么没了。彻彻底底。我甚至都怀疑它到底发生过没有。这就是所谓的 倏忽之间 吧。来的时候没打招呼,走的时候,更是连个背影都懒得留。
我们老祖宗造词,真是绝了。他们好像生怕我们忘了时间有多快,多残忍,于是把所有迅猛、激烈、美丽又短暂的东西都拿来当了时间的替身。你看,电光石火。这四个字放一起,你眼前是不是就“刺啦”一声?一道闪电劈下来,一块石头猛烈撞击,迸出火星。疼吗?不一定。但一定很晃眼,很震撼。我上次有这种感觉,是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外卖摩托车,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次元里杀出来的,贴着我的胳膊就过去了。真的,就是一阵风,一股油烟味,还有一个黄色的影子。等我心脏归位,脑子重新开机,那车早就在下一个路口拐弯了。整个过程,有超过一秒钟吗?我怀疑没有。但那种肾上腺素飙升,那种“我刚才差点就没了”的后怕,却能在身体里停留好几个小时。你说,这算长还是算短?时间,真是个骗子。
还有更美的,比如 昙花一现。我奶奶以前在院子里养过一盆昙花,宝贝得不行。有一年夏天,她说今晚要开花了,全家就跟过节似的,搬了小板凳在院子里守着。蚊子嗡嗡地开演唱会,我们也忍了。然后,就在某个时刻,那花苞,真的,就那么慢慢地、舒展开了。那是一种近乎圣洁的白,在夜色里会发光。整个院子都安静了,连蚊子好像都停下来看了。那股幽香……我到现在都记得。可那又能怎样呢?几个小时后,它就累了,蔫了,垂下头,美得那么不负责任。我当时就觉得,这花,太像一场热恋了。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全世界都是你们的,每一秒都像被放大了,被加了柔光滤镜。可结束的时候,也是真的 稍纵即逝,快得让你反应不过来。昨天还觉得能爱到天荒地老,今天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抓不住,一点都抓不住。留下的,只有那点残存的香气,在记忆里偶尔飘出来,提醒你,哦,有过这么一回事。
说到记忆,就不能不提 白驹过隙。这个词,我年轻的时候读到,觉得特文雅,特有画面感。一匹白色的小马,从门缝前“唰”地一下跑过去。多快,多轻盈。但现在,快三十岁了,再咂摸这个词,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了。那道门缝,不就是我们的人生吗?我们就守在门缝后面,以为能看清很多东西,结果呢,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白色的虚影。大学毕业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大家在宿舍楼下,哭着喊着,说明天就见。结果呢?弹指一挥间,快十年了。上次聚会,聊的都是孩子的尿布、老板的脾气、还有越来越高的发际线。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没人知道。时间就像个最高明的小偷,它不偷你任何具体的东西,它就偷“过程”。它把那些漫长的、无聊的、甚至痛苦的下午都抽走了,打包压缩,最后在你回头看的时候,“啪”地一下丢给你一个结果。告诉你,嘿,十年过去了。你看,你老了。就这么简单,粗暴。
最让我着迷,也最让我怅然若失的,是 惊鸿一瞥。这个词太高级了。它说的不是时间本身,而是时间里的人和风景。它带着一种偶然,一种宿命感,还有一种没能抓住的遗憾。我有过一次。很多年前在地铁上,对面坐着一个男生,白衬衫,戴着耳机,手里捧着一本很厚的书,书页都泛黄了。阳光从车窗照进来,刚好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长长的,一闪一闪的。我当时就看呆了,心想,怎么会有人能把白衬衫穿得这么干净,能把书读得这么专注。我甚至都在心里给他编好了十万字的故事。然后,下一站,他下车了。他站起来,把书夹在腋下,汇入人流。我连他看的什么书都没来得及看清。就那么一眼,再也没见过。后来我常想,那一瞥,之所以那么美,可能就是因为它只有“一瞥”。如果他坐到了终点,如果他开口说话,如果我知道了他其实也和我一样,是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那份美感,可能就碎了。所以,有些美,注定只能发生在 一瞬间,发生在那个无法复制的 刹那。我们能做的,就是感谢那个瞬间,然后,放它走。
说到底,我们迷恋这些词,不就是因为我们怕忘吗?我们用文字给这些留不住的瞬间做了个标本,假装它们能永恒。就像我此刻,拼命地打下这些字,想把下午那阵风、那场虚惊、那盆花、那群老同学、那个地铁上的男生都固定下来。可我知道,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按下保存键的时候,这一切,又都成了过去。时间啊,它才不管你用多华丽的词去描绘它,它只是自顾自地,一刻不停地,流淌,流淌,流淌……流向那个我们谁也看不见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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