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朔风凛冽、雪虐风饕、冰封雪盖、瑞雪兆丰年、寒冬腊月、数九寒天、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松柏后凋、橙黄橘绿、炉火纯青、围炉夜话、冰肌玉骨、岁寒三友、冰壶秋月、阳春白雪、傲雪凌霜、风刀霜剑、呵气成霜、凄风苦雨、林寒洞肃、雪窖冰天、玉树琼枝、漫天飞雪、鹅毛大雪、折胶堕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残冬腊月、寒气逼人、冷若冰霜、雪上加霜、踏雪寻梅、煮酒论英雄、缩手缩脚、饥寒交迫、一阳来复、冬日可爱、冬温夏凊、十冬腊月、冰清玉洁、白屋寒门、葛屦履霜、冬日夏云。
说真的,每次一到冬天,社交媒体上就开始刷屏“冰天雪地”这四个字,配上九宫格雪景,好像不这么说,就对不起下的那场雪。看多了,就腻。不是说这词不好,它当然好,画面感十足,但就是……太标准了,标准得像一句自动回复。语言这东西,一旦成了所有人的口头禅,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棱角和温度。
我这人对文字有点吹毛求疵的毛病,总觉得不同的冷,应该有不同的说法。
比如,还没下雪,但冷得结结实实的那几天。你走在北京的街上,风从高楼的缝隙里钻出来,不是那种温柔的穿堂风,是带着一股子蛮劲儿,直往你骨头里扎。这时候用“寒风刺骨”就特别对。那个“刺”字,简直是通感的神来之笔。你感觉到的不是抚摸,是攻击。整个人被这风吹得缩手缩脚,恨不得把脸埋进羽绒服的领子里,只露两个眼睛,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水汽,那是自己呵出来的霜。你看,古人早就体验过了,呵气成霜,多形象。我们现在有口罩,可能体会没那么深了,但你摘下口罩那一瞬间,那种从温润到瞬间凝固的感觉,就是这四个字最好的注脚。
我总觉得,南方的冬天和北方的冬天,不能用同一套词语体系来概括。在南方长大的记忆里,冬天是“凄风苦雨”,一种湿冷的、无孔不入的魔法攻击。空气里都是水分,被子是潮的,墙壁摸上去是凉的,冷是从皮肤表面,一点点渗透进去,带着绝望的漫长。那会儿的冬天,最盼望的不是雪,是太阳。而最有诗意的,反倒是那句“橙黄橘绿时”,街边的橘子树挂上了沉甸甸的果实,那一点暖色,是整个灰蒙蒙季节里唯一的安慰。
可到了北方,冬天的叙事就完全变了。第一次见到暖气时,我简直惊为天人,原来冬天在室内是可以只穿一件薄毛衣的。也是在这里,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不是一句诗,是窗外真实的世界。有一年去坝上,车开在路上,两边白茫茫一片,天与地的界限都模糊了,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那种寂静,那种辽阔,会让你觉得人类特别渺小,所有的烦恼也跟着一起被冻住、被缩小了。那一刻,“冰天雪地”才真正从一个成语,变成了一种把我整个人吞没的体验。
而雪,雪本身就是个庞大的意象系统。小雪,不能叫雪,那叫头皮屑,是冬天的敷衍。真正的雪,得是“鹅毛大雪”,得是“漫天飞雪”。我最喜欢的一场雪,是半夜醒来,偶然往窗外看了一眼。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路灯的光晕在雪中变得毛茸茸的,很温柔。楼下的那棵老槐树,平时光秃秃的,有点可怜,现在却挂满了雪,成了“玉树琼枝”,美得不真实。第二天一早,整个小区“银装素裹”,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那种感觉,特别治愈。你会觉得,大雪覆盖了所有的杂乱和丑陋,世界一夜之间变得干净又公平。这时候心里冒出来的,一定是那句最朴素的祝福——“瑞雪兆丰年”。虽然我一个都市人,早就不关心什么收成了,但那种对来年的、纯净的希望,是共通的。
当然,冬天不全是这种宏大的美学。它也有非常具体、非常残酷的一面。我之前读一些写边塞的文字,里面提到“风刀霜剑”,一开始觉得有点夸张。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在一个风口等公交车,那风刮在脸上,真的像小刀子在一下下地割。疼。是物理意义上的疼。那时候我才明白,语言的尽头是真实的生活体验。你没挨过那样的冻,就永远无法理解那个“刀”和“剑”字用得有多精准,多传神。
冬天的美,还在于它的“反差感”。越是外面天寒地冻,室内的温暖就越显得珍贵。我一直觉得,“围炉夜话”是中国人最浪漫的词之一。它说的不是壁炉,可能是火盆,可能是暖锅。重点不在“炉”,而在“围”和“夜话”。几个人,一圈儿,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朋友,外面北风呼啸,我们守着一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食物,聊些不着边际的天。窗户上全是雾气,用手指一划,能看到外面漆黑的夜。那种温暖,不只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它构建了一个安全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能抵御外界一切的严寒。这是冬天赐予我们的,最实在的幸福。
还有一种美,是关于坚韧的。“松柏后凋”、“傲雪凌霜”,这些词,我们经常用来形容人的品格。但它们最初的源头,就是冬天里那些不屈服的生命。我家阳台上有一盆小小的腊梅,夏天秋天的时候,毫不起眼,就是一丛光秃秃的枝丫。可一到最冷的时候,别的花都凋零了,它反而开出小小的、黄色的花。凑近了闻,那香味,清冽又倔强,像是对整个冬天的无声宣告。那一刻,你看到的不是花了,是一种精神。
说到底,我喜欢冬天,也喜欢描绘冬天的这些词。因为它们足够极端,足够纯粹。它们强迫我们去感受最基本的物理感觉——冷,也因此让我们更深刻地体会到——暖。它们描绘了一个萧瑟、沉寂的世界,却又在这个世界里,孕育着最顽强的生命和最温暖的人情。就像那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它说的是一个渐变的过程,是时间的力量。冬天也是。它不是突然降临的,是一点点,用一片落叶,一阵凉风,一场薄霜,慢慢积累起来的。然后,在一个清晨,你推开门,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被白色和寂静统治的世界。
而我们,就在这个世界里,一边抱怨着冷,一边,热气腾腾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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