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问的,有点意思。中国英语怎么写?
就一个词儿:Chinglish。或者说,更本土化的叫法,中式英语。
但你要是以为这就是答案,那可就太小看这门“学问”了。这玩意儿,压根儿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或“错”能概括的。它是一种思维的痕跡,一种文化的烙印,一种我们这一代、甚至上一代人,在磕磕绊绊拥抱世界时,留下的一串串既尴尬又亲切的脚印。
想写出地道的中式英语?你得先把自己彻底变回一个纯种的中国脑子,一个被九年义务教育的语法填空和完形填空反复捶打过的脑子。然后,忘掉所有那些所谓的“英语思维”,什么意群、什么语境、什么地道表达,通通扔到一边。
核心秘诀就一条:把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硬生生、直挺挺地翻译成英文。
你脑子里想的是“人山人海”,那就必须是 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别去管什么 a large crowd of people,那太洋气,太见外了。我们的特色就是这种壮丽的、史诗般的、字面意义上的宏大叙事。你想啊,“人山人海”,四个字,画面感多强,有山有海,气势磅礴。a large crowd?干巴巴的,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你想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就必须是 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这八个字,在我们看来,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朗朗上口的韵律感。你把它翻译成 study hard and make progress every day,听着就像银行的宣传口号,冰冷、没有人情味儿。而 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你一读,眼前是不是就浮现出一个扎着红领巾,握着小拳头,眼神无比坚毅的小学生?这就是灵魂。
所以,你看,中式英语的精髓,从来不在于“英语”那部分,而在于那个坚不可摧的“中式”内核。它是一种思维方式的直接映射。
我们的思维是什么样的?是具象的,是喜欢打比方的,是讲究对仗工整的。所以我们才会创造出“夫妻肺片”(husband and wife’s lung slice)这种让老外闻风丧胆的菜名。因为在我们脑子里,“夫妻”这两个字是一种品牌故事,是一种传承,它和“肺片”这个产品名是并列的。我们不会去想,这玩意儿直译过去,会变成一道恐怖料理。我们的语言逻辑,就是这么直来直去。
再比如,我们打招呼。教科书教我们“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这段对话,几乎刻进了每个80后、90后的DNA里。以至于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全世界人民都这么说话。这导致了一种非常典型的中式英语场景:在任何场合,不管对方是谁,不管熟不熟,上来就是一套标准流程。对方可能就是随口一句“What’s up?”,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标准答案,甚至会因为对方没有按剧本说“I’m fine, thank you”而感到一丝丝的困惑。
这种刻板,这种对“标准答案”的执着,也是中式英语的一部分。因为我们的英语学习,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一场大型的、全国统一的标准化考试。我们关心的是语法有没有错,单词有没有拼对,而不是对方听不听得懂,交流起来舒不舒服。
我记得特别清楚,中学那会儿,英语老师最爱在我们的作文本上用红笔圈出错。用的最多的词是“awkward”(别扭)。为什么别扭?老师也说不清,她只是凭感觉,觉得“我们不这么说”。但怎么说才对?她也只能给我们一个“标准答案”。于是,我们就在这种“别扭”和“标准”之间,战战兢兢地构建着我们的英语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我们最熟悉的伙伴,Li Lei 和 Han Meimei。他们的故事,就是我们最早的英语启蒙。那个简单的、纯洁的、有点小暧昧的对话世界,塑造了我们对“说英语”这件事最初的想象。我们从他们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 “This is a ruler.”,更是一种固定的、程式化的交流模式。这种模式,就像一个底色,深深地涂抹在我们后来的所有英语表达上。
所以,你要是想“写”中式英语,你得去翻翻那些泛黄的旧教材,去感受一下那种独特的、有点土味的时代气息。
当然,中式英语也在进化。
早期的 Chinglish,是“龙时间不见”(long time no see)这种直译经典。有趣的是,像 “long time no see” 和 “add oil”(加油) 这种表达,因为太过传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英语世界所接纳和理解了。这算不算是我们的一次文化输出?我觉得算。虽然这种输出,带着一点辛酸和自嘲。
后来的 Chinglish,体现在各种公共场合的奇葩翻译上。比如公园里的“请勿践踏草坪”,被翻译成“Don’t disturb the tiny grass’s dream”(不要打扰小草的梦)。这简直就是诗了好吗!充满了东方神秘主义的浪漫情怀。虽然在功能上完全失败,但在文化上,它却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它暴露了我们在努力与世界接轨时的那种急切、那种笨拙,以及那种藏在骨子里的、意想不到的温柔。
而到了现在,网络时代,中式英语又有了新的形态。它不再仅仅是“错误”的代名词,反而成了一种“梗”,一种年轻人心照不宣的社交密码。
比如用拼音首字母代替中文,像“yyds”(永远的神),“u1s1”(有一说一)。老外看了满头问号,但我们自己人一看就懂。这算不算一种新的、加密版的中式英语?
再比如,我们开始有意识地、戏谑地使用土味英语。在网上,你夸一个人,不说 “You are awesome”,而是说 “You give me see see”(给你看看),或者 “You niu bility”(你牛逼)。这种表达,带着一种解构的、玩世不恭的态度。我们不再为自己的不标准而感到羞愧,反而把它变成了一种身份认同和圈内玩笑。这是一种巨大的心态转变,说明我们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敢于“玩弄”语言了。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中国英语怎么写”?
它不是一份语法错误大全,也不是一个翻译技巧指南。
它是一种行为艺术。
你得先在心里搭一个纯中文的舞台,演员是你脑子里最朴素、最直接的念头。然后,你给这些演员,一人发一套不怎么合身的、从教科书里扒下来的英文字母戏服。让他们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在舞台上演出一台关于沟通、关于误解、关于文化碰撞的荒诞戏剧。
台词可以是:“My English is poor.” 但心里想的是:“我的英语是穷的。” 于是你说出来,就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壮。
动作可以是:你想表达“随便看看”,却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只能对着店员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嘴里蹦出两个字:“Just… look look.”
整个过程,充满了挣扎和妥协。每一个中式英语的句子背后,都有一个想努力表达,却被两种语言体系来回拉扯的灵魂。
这,就是中国英语的写法。它写的是单词,但表达的是我们与这个世界相处时,那份独特的、无法被翻译的文化烙印。它有点土,有点好笑,甚至有点心酸。但它无比真实,无比鲜活。它是我们自己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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