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心花怒放、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兴高采烈、喜不自胜、欢天喜地、大喜过望、笑逐颜开。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咱们对这些表示高兴的词儿,用得有点太……太慷慨,也太敷衍了。就像超市里廉价的塑料袋,随手就拿来用,装着各种各样,分量完全不同的“高兴”,久而久之,词语本身的分量,反倒被磨平了。
就说 心花怒放 吧。这个词多美啊,你闭上眼想,“心”,加上“花”,还要“怒放”。这根本不是一点点开心,这是你整个胸腔里,那颗平时安安分分跳动的心,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炸开成了一座盛夏的秘密花园。每一根血管都舒张成了藤蔓,每一阵心跳都抖落大捧大捧的、带着晨露的花瓣。这不是那种“今天天气不错”的开心,这是质变,是内在的、剧烈的光合作用。
我记得有一次,是真的有这种感觉。那会儿我在国外念书,想家想得厉害,又赶上期末,整个人灰得像块受潮的木炭。生日那天,自己煮了碗泡面,正准备凄凄惨惨地吃掉,门铃响了。是个快递,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箱子。我纳闷了半天,最近没买东西啊。费力地拖进屋,划开胶带,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樟脑和阳光的味道就涌了出来——是我妈晒过的被子,还有我爸亲手炒的、用牛皮纸袋包着的一大包花生。箱子最底下,压着一本我找了很久的旧版书,是我之前随口提过一次的。那一刻,真的,我能物理性地感觉到我的心脏,它“砰”地一下,炸开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极其舒展的、蓬勃的、温热的生命力,瞬间冲到四肢百骸。那不是简单的感动,那完完全全就是 心花怒放 。眼前都好像出现了万花筒一样的斑斓色彩,泡面都忘了吃,就抱着那床被子,坐在地板上,又哭又笑。你看,这种级别的快乐,才配得上这四个字。
但大部分时候,我们的快乐可能更接近于 喜出望外 。这个词的精髓,在“望外”两个字。它包含了一个预设的、不那么高的期待值。你本来以为,事情的走向最多也就60分,及格万岁。结果呢?它直接给了你一个90分,甚至100分的惊喜。这里面有种“赚到了”的窃喜,有种命运突如其来的慷慨馈赠。
前阵子我给一个很喜欢的杂志投了篇稿子,那家杂志门槛高得离谱,我投的时候纯属“重在参与”,心里已经把拒稿信都提前写好了。然后就忙别的,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大概一个月后吧,一个寻常的下午,我正在为PPT里一个对不齐的图标抓狂,手机叮咚一声,是封邮件。点开一看,发件人是那家杂志的编辑部。我的心立刻沉了一下,想着“来了来了,礼貌的拒绝虽迟但到”。结果邮件里写的是:“您的稿件已通过初审和复审,拟于下期刊发,请于三日内核对附件中的校样并……”后面的字我几乎是跳着看完的。那一瞬间,不是“心花怒放”那种盛大的绽开,而是一种更尖锐的、像被一道愉快的闪电劈中的感觉。我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该干嘛,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这种快乐,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戏剧性,它打破了你对“日常”的预期,这就是 喜出望外 最迷人的地方。
然后还有一种快乐,是身体的。是 手舞足蹈 ,是 乐不可支 。这种快乐非常原始,几乎是动物性的。大脑还没来得及给它一个合适的定义,你的四肢已经替你表达了。我总觉得,成年之后,我们越来越丧失这种能力了。我们高兴的时候,最多就是嘴角上扬,或者在社交网络上发一个“哈哈哈”。我们被“体面”这个无形的壳子给束缚住了。
但你去看小孩子。我侄子,四岁,你给他一块他最喜欢的巧克力,他会整个人都跳起来,两条小短腿像装了弹簧,两只手在空中乱挥,嘴里发出一些不成调的、快乐的噪音。他整个人,就是一个快乐的能量球。那种快乐是如此的饱满、纯粹,以至于他小小的身体根本装不下,必须通过最剧烈的动作把它宣泄出来。我们成年人呢?上次你毫无顾忌地 手舞足蹈 是什么时候?我想了想,可能是在某个音乐节,周围全是陌生人,灯光昏暗,巨大的音浪淹没了一切,你才敢跟着节奏,把身体的控制权交出去那么一小会儿。我们太需要这种时刻了,这种能让我们短暂地变回一个孩子的、乐不可支 的时刻。它提醒我们,快乐本该是能被看见、被听见、被触摸到的。
当然,更多的快乐,是安静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就像 眉开眼笑 。这个词太有画面感了。它不是哈哈大笑,不是咧着嘴傻乐。它的重点在“眉”和“眼”。是眉宇舒展开了,是眼睛里有了笑意。这是一种从内到外,慢慢渗透出来的温暖。
上个周末,我在家附近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旁边坐着一对很老很老的老夫妻,他们没怎么说话。老爷爷就拿着个小收音机,放着咿咿呀呀的评弹。老奶奶戴着老花镜,在给一件小小的、明显是给孙辈的毛衣收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他们身上。过了一会儿,评弹唱到一句什么,老爷爷忽然转过头,看着老奶奶,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笑。然后,老奶奶也抬起头,也对着他笑。他们的脸上全是皱纹,但那一刻,那些皱纹好像都变成了笑意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他们的眉眼,完完全全地舒展开了,像被熨斗烫过一样平整。那就是我见过最美的 眉开眼笑 。那种快乐,沉静,安然,是几十年岁月沉淀下来的默契和温柔。它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有时候,我会刻意去捕捉生活里这些能让人 眉开眼笑 的瞬间。比如清晨拉开窗帘,发现楼下那棵玉兰花一夜之间开了;比如在拥挤的地铁里,听到身后两个女生在小声但兴奋地讨论昨晚看的话剧;比如深夜写完东西,我家那只猫迈着小方步走过来,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手腕上。这些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它们就像一颗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投进我心里,泛起一圈一圈名为“欢愉”的涟漪。
说到底,这些词语就像一个个不同规格的容器。我们不应该总是用一个大水桶去装一小勺快乐,那会显得空洞和夸张。也别用一个小茶杯去盛满溢的狂喜,那会显得局促和压抑。感受生活,然后,为你的那份“高兴”,找到最妥帖、最精准的那个词。当你能清晰地分辨出,此刻的自己,到底是哪一种快乐时,那种对自我情绪的精准把握,本身,就是一件非常 喜不自胜 的事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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