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轰隆隆、哗啦啦、滴答答、咕噜噜、叮当当、笑哈哈、呱呱呱、叽喳喳、啪啪啪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汉字简直就是一种魔法。尤其迷恋那些ABB式的叠词,像小孩子呀呀学语时,用最本能的方式去捕捉这个世界的音轨。它们不讲究什么高深的语法,就是那么直愣愣、活生生地把声音给“画”了出来。
就说这雨吧。同样是下雨,感觉可就太不一样了。昨晚我又失眠,凌晨三点,城市静得像沉在水底。窗外就开始飘雨,不是那种夏天的瓢泼大雨,是细细的、一下、又一下,敲在空调外机铁皮上的那种。滴答答……滴答答……特别清晰,特别有耐心。每一个“答”都像一个小小的顿号,给无尽的黑夜打上标点。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听着这声音,心里反而特别安宁。这声音是有陪伴感的,它在告诉你:别急,时间正一秒一秒地走着,我也陪着你呢。它不是噪音,是催眠曲,是宇宙在你耳边最低声的耳语。
可要是换成哗啦啦,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想起有一年暑假在山里住,午后天气说变就变,乌云跟墨汁似的泼过来,然后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那不是“滴答”,是整片整片地倾泻。雨水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冲刷着院子里的石板路,汇成一股股小溪流过门槛,那声音就是哗啦啦的。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尽兴的生命力。它在宣告,在洗刷,在表演。那时候我就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院子里的花草被冲得东倒西歪,闻着泥土被翻起来的腥甜气,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盛大又壮阔的声场里。滴答答是内向的、私密的,而哗啦啦是外放的、戏剧性的。你看,一个字的差别,整个世界的性格都变了。
然后是轰隆隆。这个词,我小时候怕得要死。夏天的雷,毫无征兆地就在头顶炸开,窗户玻璃都跟着震。那声音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沉闷、巨大,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我会立刻捂住耳朵,感觉整个房子都在这声音里摇摇欲坠。但现在,我住在离地铁很近的地方,每天晚上临睡前,总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隐约的震动,伴随着低沉的轰隆隆声。这声音不再是自然的威慑,而是城市的心跳。它代表着无数夜归的人,代表着这座城市即便在深夜也未曾停歇的脉搏。同样一个词,从童年的恐惧,变成了成年后的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它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我特别喜欢观察生活里那些细微的声音。比如肚子饿的时候,那种又尴尬又真实的声音——咕噜噜。它才不管你是在安静的会议室,还是在挤满人的电梯里,它就那么理直气壮地叫起来,像身体在跟你直白地抗议。但同样是咕噜噜,烧水壶里的水快开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先是壶底传来细小的、骚动的声音,然后慢慢变成一连串的气泡,从底下争先恐后地往上冒,最后汇成一片欢快的咕噜噜。这时候的声音,就充满了期待。你知道,马上就会有一杯热茶,一段温暖的、属于自己的时间。一个声音,两种心境,多有意思。
还有叽喳喳。这个词一出来,画面感就扑面而来。清晨拉开窗帘,一群麻雀落在对面的电线杆上,开晨会似的,叽喳喳,叽喳喳,充满了市井的热闹和生命的活力。它们在聊什么呢?天气?今天的早餐?还是在八卦哪只猫又睡过了头?这声音是琐碎的,是忙碌的,是烟火气本身。它和嗡嗡嗡的蜜蜂声完全不同。蜜蜂的声音更专注,更具有一种“工业感”,仿佛一个小小的工匠在辛勤劳作,带着点执拗和纪律性。而叽喳喳,纯粹就是生命的喧哗,是免费的、自然的背景音乐。
当然,最暖的还是人的声音。我外公还在的时候,他嗓门特别大,笑起来尤其有感染力。他一听到什么开心的事,或者看到我们小孩子做了什么傻事,就会先咧开嘴,然后那笑声就从喉咙里冲出来,根本收不住。笑哈哈!笑哈哈!那不是“呵呵”,也不是“噗嗤”,就是胸腔共鸣,发自肺腑的笑哈哈。整个屋子都跟着亮堂起来。现在我一看到这个词,脑子里浮现的,永远是外公坐在藤椅里,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声音是有记忆的,有些词,就是一个开关,一按下去,整个过去就活了过来。
你看,这些词多好啊。它们不故作高深,不用你费劲去理解。它们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声音样本,被妥帖地保存在语言的标本库里。当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出来,然后,整个世界的声音、画面、温度和情感,就哗啦啦地,全都回来了。它们本身,就是生活最生动的速写。

本内容由语文老师收集整理,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果侵犯您的权利,请联系删除(点这里联系),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jesmm.com/t/159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