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春和景明、乍暖还寒、风和日丽、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夏:铄石流金、挥汗如雨、骄阳似火、绿树成荫、荷风送香、暑气蒸人
秋:秋高气爽、一叶知秋、天高云淡、金风送爽、层林尽染、硕果累累
冬: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万籁俱寂、瑞雪兆丰年、呵气成霜、寒风刺骨
我对词语,有时候真是又爱又恨。尤其是形容四季的这些。它们被用得太多,太滥,以至于很多时候,它们就像是超市货架上包装精美但味道可疑的预制菜。你拿起来,看一眼,哦,是“春和景明”,是“秋高气爽”,你知道它大概是什么意思,但你感觉不到它的温度,闻不到它的气味。它们成了一堆不会犯错的、安全的、但毫无灵魂的方块字。
可生活偏偏又最擅长打我的脸。就在某个你毫无防备的瞬间,一个最俗套的词,突然就长出了血肉,带着一阵风,一片云,或者一道光,直直地撞进你心里。你才猛然发现,老祖宗们,他们可真没骗人。
就说春天吧。每年我都觉得,最精准的不是“万物复苏”,那个太宏大了,像纪录片旁白。最精准的,永远是乍暖还寒。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一篇关于春天的万字长文的精悍摘要。它说的根本就不是天气,它说的是一种心态,一种拉扯,一种暧昧不清的试探。你懂吗?就是那种你满心欢喜地以为冬天终于滚蛋了,把厚外套塞进衣柜最深处,结果第二天推开门,一股冷风“啪”地一下,像个无情的耳光,抽得你怀疑人生。穿了脱,脱了穿,那件薄外套在玄关的挂钩上,地位岌岌可危,像个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备胎。这种被春天反复“PUA”的感觉,只有“乍暖还寒”能懂你。它里面有期待,有失望,有小心翼翼,还有一点点被戏弄的恼怒。相比之下,“风和日丽”就显得太傻白甜了,它不懂春天的复杂性。
直到有一天,你坐在办公室里,或者困在某个地铁车厢,偶然一抬头,看见窗外那种嫩得能掐出水的新绿,看见柳絮像一场无声的、盛大的雪,在阳光里翻滚、飞舞。那一刻,你脑子里“叮”的一声,草长莺飞这四个字,就不再是印在书本上的图案了。它有了声音,是那种叽叽喳喳、细细碎碎、背景音一样的鸟鸣;它有了动态,是疯长的草叶子顶开泥土的劲儿;它还有了光线,是那种透过新叶子,被打碎了的、暖洋洋的、金色的光斑。你甚至会觉得,自己好像都能闻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生机勃勃的腥气。那一瞬间,你就被治愈了。什么“乍暖还寒”的拉扯,都值了。
然后是夏天。夏天是个特别暴力的季节,毫不讲理。所以形容它的词,也都带着一股子狠劲儿。“骄阳似火”?不,我觉得不够。我更喜欢暑气蒸人。这个“蒸”字,太传神了。它不是烤,不是晒,是蒸。人就像是进了蒸笼的包子,从里到外,湿漉漉,黏糊糊,无处可逃。汗水不是“流”下来的,是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的。空气都是粘稠的,吸进去,感觉肺叶都被糊住了。那几年在北京住胡同,夏天的傍晚尤其要命。太阳是下去了,可白天被烤了一天的地面、墙壁,开始持续不断地往外散热,整个胡同就像一个巨大的、没有熄火的烤炉。你坐着不动,也挥汗如雨。真的,那汗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在胳膊上,痒痒的。唯一的救赎,是傍晚那棵老槐树搭出来的绿树成荫。那片阴凉,是夏日里唯一的圣地。街坊们搬着小马扎,摇着大蒲扇,就凑在那一小片浓荫里,交换着关于“天儿真热”的、毫无营养但又无比真诚的废话。那片荫凉,和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半个冰西瓜,是同一个级别的恩赐。
不过我最喜欢的夏日记忆,其实是雷阵雨。那种全世界都被铄石流金的酷热炙烤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天边突然涌起大块大块的乌云,风一下子就起来了,带着凉意和尘土的味道。然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就砸下来了。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雨水冲刷着滚烫的柏油路,蒸腾起一阵白色的水汽,那股子味道,叫“Petrichor”,泥土的芬芳,是夏天最好闻的味道,没有之一。
秋天呢。秋天是个容易让人变得矫情的季节。它的词,也都带着一股子文人气息。比如一叶知秋。说真的,谁会在日常生活中真的因为看见一片叶子落下,就感慨“啊,秋天来了”?大部分时候,我们知道秋天来了,是因为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是因为商场里开始上新风衣。但这个词,它真正击中我的,不是那个“知”,而是那个“一”。是万千绿色中的那“一”点黄,是喧嚣生命力里那“一”丝撤退的信号。我有一次在公园里散步,满眼还是绿意,结果一低头,看见石板路上,孤零零地躺着一片完美的、边缘带着点焦糖色的黄色银杏叶。那一刻,我心里真的“咯噔”一下。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非常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被时间提醒了的怅然。就是那一瞬间,我才真正“看见”了秋天。
当然,秋天也有它特别豪迈、爽朗的一面。那就是秋高气爽。这四个字,真的要用身体去感受。它不是一种温度,而是一种“质感”。天空被洗得一尘不染,蓝得像一块巨大的、纯净的蓝宝石,高远得让人觉得自己的心胸都开阔了。云呢,也变得又轻又薄,像被扯散了的棉絮,懒洋洋地挂在天上。最重要的是空气。夏天的空气是“黏”的,春天的空气是“润”的,冬天的空气是“脆”的,而秋天的空气,是“清冽”的。你深深吸一口气,感觉那股子凉意能一直通到肺叶的最深处,把整个夏天的浊气都给清扫干净了。那种通透感,是会让人上瘾的。
最后是冬天。我对冬天,感情很复杂。我怕冷,怕得要死。那种寒风刺骨的感觉,我体验过。在北方的冬天,没戴帽子手套就出门,风刮在脸上、耳朵上,那不是冷,是疼,是像刀子在割一样的物理伤害。但冬天,又有一种别的季节给不了的、极致的宁静。我最爱的一个词,叫万籁俱寂。这个词,只有在下过一场大雪后的清晨,你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全部含义。推开窗,整个世界都被厚厚的、松软的雪覆盖了。平时那些嘈杂的声音——车流声、人语声、各种各样的机器运转声——全都被雪给吸走了。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你自己的心跳。那种静,不是空洞的,而是一种饱满的、温柔的、几乎带有神性的静。你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生怕打破这份宁静。那一刻,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净化了,包括你自己的内心。
还有一个特别有画面感的词,叫呵气成霜。小时候在东北,冬天上学,零下二三十度是常态。走在路上,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嘴张成“O”形,用力往外哈气,看着一团白雾在眼前迅速凝结,然后消散。有时候还会跟小伙伴比赛,看谁哈出的“雾”最大、最浓。围巾和帽檐上,用不了多久就会结上一层白色的霜,那是我们呼出的气息留下的痕迹,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现在想起来,觉得特别傻,但那种用自己的身体和严寒进行的最直接的、孩子气的互动,那种纯粹的快乐,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你看,这些词,它们本身是没有生命的。它们只是一些符号的组合。是我们,用自己的生活,用我们的皮肤、鼻子、眼睛、耳朵,用我们的喜怒哀乐,一遍又一遍地去验证它们,去填充它们,去激活它们。当你真的在层林尽染的山路上,被那漫山遍野的红、黄、橙、棕给震撼到失语;当你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因为一阵带着莲花香气的微风(也就是所谓的荷风送香吧)而感到片刻的愉悦;当你真的体会到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无处可躲的寒冷……那些古老的词语,才会像被唤醒的精灵,重新在你面前,展现出它最初的、饱含着充沛情感和生命力的模样。它们不再是陈词滥调,它们是你生活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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