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月色、皎洁、清辉、皓月、满月、新月、弦月、残月、月晕、月影、月食、月下老人、镜花水月、海底捞月、披星戴月、花好月圆、吟风弄月、对月独酌。
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现代人,对月亮的情感有点……怎么说呢,太“景观化”了。就是那种,啊,今晚月色真美,拍张照,发个朋友圈,配一句文案,然后这事儿就翻篇了。我们消费月亮,就像消费一杯网红奶茶。但月亮,它才不是这么个一次性的、平面的东西。那些关于月的词,每一个拆开,里面都藏着一个宇宙,有呼吸,有情绪,有几千年来我们祖先往里头倾注的所有心事。
就拿“月色”这个词来说吧。多普通的两个字。但你细品。它不是指月亮本身,而是月亮倾泻下来的光,以及被这光浸泡、笼罩、染色的一切。是“色”。前几天加班晚了,走出办公楼快十二点,整条街空得像个舞台布景。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是一种工业化的、毫无感情的橘光。但一抬头,嚯,一轮凸月挂在楼宇缝隙里,那光,哗地一下就泼下来了。地面上那些疲惫的、白天里脏兮兮的斑马线,忽然就被洗得泛出一种温柔的银灰色。我旁边的消防栓,笨头笨脑的一个铁疙瘩,也被勾勒出清晰又柔和的轮廓。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被“月色”重新编辑了。那种静谧,那种凉意,那种感觉,相机根本拍不出来。那是只有你的皮肤、你的眼睛、你的整个身体才能接收到的信号。
我尤其迷恋一个词,月白。它不是纯白,不是雪白,更不是惨白。它是一种带着微弱、朦胧光晕的白,一种有记忆的白。我奶奶有一件压箱底的丝绸衬衫,她说那是她年轻时候最体面的衣服。几十年过去,那白色早就失却了崭新时的锋芒,变得温润、柔和,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珍珠似的光泽。那就是“月白”。它是一种被时间抚摸过的颜色,带着旧时光的温度和一点点无可奈ah的凉意。现在人说高级灰、莫兰迪色系,我觉得,“月白”才是我们自己的、最高级的颜色。它不张扬,但自有风骨。
当然,月亮也不总是这么温柔敦厚。它也有骗人的时候。比如,镜花水月。这词简直太绝了。年轻的时候谁没经历过几次镜花水月呢?我记得特清楚,大学时喜欢过一个弹吉他的学长,就是那种,白衬衫,手指干净,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他在迎新晚会的舞台上,聚光灯打着,唱一首民谣,背后大屏幕刚好放的是一轮巨大的满月。我坐在台下,心里就觉得,完了,就是他了。后来我花了小半年时间去接近他,去创造各种“偶遇”,以为我们之间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互动,是故事的序章。直到有天看到他和他真正的女朋友在湖边散步,女孩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那个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画。我才猛地醒过来。我之前感受到的所有“可能”,不过是我对着镜子里的花、水里头的月亮,独自编织的一场盛大幻觉。那花,那月,看上去那么美,那么真,但你一伸手,哗啦,全碎了。只剩一池涟漪,和你自己冰凉的手指。这种彻骨的清醒,大概是成长最痛的代价之一吧。
所以啊,我对花好月圆这个词,一直有点敬而远之。太圆满了。圆满得像一个被精心维护的祝福语,有点不真实。生活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花好”与“月圆”?更多的时候,是花开着,月却缺着;或是好不容易等到一轮满月,花期却过了。人生,大多是残缺和错位的二重奏。我一个朋友,前年终于和谈了八年的男友结婚,婚礼那天刚好是中秋,所有人都说“花好月圆,天作之合”。结果呢,婚后一年不到,两人因为各种鸡零狗碎的现实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正在闹离婚。所以你看,真正的生活,是在不圆满里寻找凑合的艺术,是在缺憾中咂摸出一点甜味儿的能力。过分追求那个“圆”,反而会摔得很惨。
相比之下,我更偏爱那种带点孤独和疏离感的意境。比如对月独酌。这四个字简直是一部微型电影。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是诗仙的浪漫与排遣。但放在我们普通人身上,这场景就更具象了。深夜的阳台上,你刚结束一天焦头烂额的工作,或者刚跟谁大吵一架,心里堵得慌。你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就开了瓶啤酒,靠在栏杆上,自己跟自己喝。城市远处的霓虹还在闪,但你的世界里,只有你,手里的酒,和天上那一个沉默的、巨大的发光体。它不评判你,不安慰你,它就只是在那儿,用它的清辉静静地看着你。你喝你的,它亮它的。在那一刻,你所有的委屈、疲惫、不甘,好像都有了一个安放之处。这种孤独,不是凄惨,而是一种自我疗愈的仪式。是一种“我一个人,但我有月亮陪我”的、强大的平静。
当然,月亮也不总是文人骚客的专利。它也属于每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比如,披星戴月。这个词,一点都不浪漫,甚至带着点苦涩的汗水味。我住的小区门口,那个凌晨四点就出摊的早点铺老板娘,她就是披星戴月的人。还有深夜里还在路上飞驰的外卖小哥,写字楼里最后一盏熄灭的灯下的程序员,清洁城市最后一寸角落的环卫工。月亮是他们开工或收工的信号灯。对于他们来说,月亮不是用来“吟风弄月”的,而是工时的一部分,是漫长黑夜里唯一的见证者。这个词,让我每次看到深夜里的劳动者,都心生敬意。他们才是真正“穿着月光”去战斗的人。
所以你看,一个月亮,能被我们的祖先咂摸出多少种滋味。它高悬在那儿,冷冷的,硬硬的,一句话也不说。但我们这些地上的人啊,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欢喜、悲伤、幻想、失落、辛劳……所有的一切都投射给它,它也就一一收下了。久而久之,那些词语就像一个个小小的琥珀,把月光和我们某一刻的情绪,永久地封存了起来。有时候我写不出东西,或者觉得生活没劲透了,就会在夜里出去走走。只要天上还有月亮,不管是饱满的圆,还是锋利如钩的弦月,我看看它,再想想这些词,就觉得,嗨,这人间,好像又值得了。那些月影斑驳,落在地上,不就像是生活本身吗?明一块,暗一块的,但合在一起,才叫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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