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冰肌玉骨、肤如凝脂、皓月千里、银装素裹、洁白无瑕、粉妆玉砌、月白风清、须发皆白。
说真的,我一直觉得,“白”这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情绪。它不像红那么热烈,也不像黑那么深邃,它是一种底色,一种留白,一种可以承载万千思绪的画布。有时候,我就是会对着一个“白”的东西,出神很久。比如今天下午,手边那杯喝了一半的牛奶,光线透过来,那种温润的、带着点乳脂感的白,就让我想起好多事。
小时候在北方,对“白”最深刻的记忆,当然是雪。那种铺天盖地的、不由分说的白。课本里教的是银装素裹,一个很华丽的词,有点像给大地披上了一件昂贵的貂皮大衣。但小孩子的感受才没那么文绉绉。我记得的,是那种清晨一推开门,哇——整个世界都失声了的感觉。那种寂静,是被厚厚的雪吸走了所有杂音。踩上去,咯吱,咯吱,是唯一的声响,清脆得像在啃一个巨大的苹果。那才是真正的白雪皑皑,白得晃眼,白得让你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格式化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那不是一种冷冰冰的白,那是一种包裹着你的、柔软的、带着无限可能性的白。现在想起来,那咯吱咯吱的声音里,藏着我整个童年冬天的快乐。
长大以后,我们开始用更复杂的词去形容白,尤其是形容人。古人真的很会,一句肤如凝脂,简直把触感都写出来了。“凝脂”,你想想,不是那种惨白,是温润的、半透明的、仿佛有生命力的白,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你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和弹性。还有冰肌玉骨,这个词就更绝了,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和距离感。它形容的不再仅仅是皮肤,而是一种气质,一种清冷孤傲、遗世独立的美。我看古装剧,女主角一出场,弹幕飘过一片“冰肌玉骨”,我就知道,这个角色,要么是仙女下凡,要么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这种白,是带着故事的,是用来仰望的,不是能随随便便触碰的。
但说实话,这种极致的、完美的白,在生活里其实挺有压迫感的。我反而更迷恋那些不那么完美的白。比如我外婆的手。她的手当然谈不上什么肤如凝脂,皮肤松弛了,上面还有些浅褐色的斑点。但她每次给我包饺子的时候,指尖沾着白色的面粉,在灯光下忙碌着,那个画面,是我心里最温柔的白。那种白,是岁月的沉淀,是劳作的印记,是“一清二白”这个词背后,那种朴素的、干净的人格。它不完美,但它无比真实,比任何洁白无瑕的形容都更能打动我。
说到白,月光是绕不开的。我真真切切地体会过一次什么叫皓月千里。那是在一次去西北的旅行中,车开在荒无人烟的戈壁公路上,没有路灯,没有村庄,只有我们一辆车。那天月亮好得不像话,又大又圆,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月光不是“照”下来的,是“泼”下来的,像一大桶银色的、微凉的水,把整个戈壁滩都洗了一遍。天地之间,一片清冷的光。我当时摇下车窗,风灌进来,脑子里什么诗句都想不起来,就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旷的、近乎神圣的感动。那种白,带着宇宙的寂静和永恒,让你觉得自己的烦恼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古人对着月亮,能生出那么多愁绪和感悟。因为在那种月白风清的极致场景里,人是藏不住心事的。
还有一种白,是时间的颜色。比如须发皆白。这个词听起来有点苍凉,但有一次我在公园里看到一位老先生,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头发和胡子,真的是一根杂色都没有,是那种非常漂亮的银白色。他坐在长椅上,安安静静地读一份报纸,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那一瞬间,我觉得“须发皆白”一点也不悲伤,反而充满了一种从容和尊严。那是时间给予的勋章,是一种阅尽千帆后的平静。那种白,是有重量的,是智慧的颜色。
现在,我每天打交道最多的“白”,可能就是屏幕和稿纸的白了。这种白,有时候让我焦虑,因为它代表着空无一物,代表着“待填充”。但更多的时候,它也给我一种安宁。尤其是在一个思路枯竭的下午,我会泡一杯清茶,看着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慢慢舒展,然后把目光落在一张洁白无瑕的A4纸上。什么都不想,就只是看着。那片纯粹的白,像一个温柔的暂停键,它好像在对我说:没关系,慢慢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看,一个简单的“白”字,背后竟然能牵出这么多不同的场景、质感和情绪。从一片雪,到一寸肌肤,从一抹月光,到一头白发,再到一张纸。它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或许,语言的魅力就在这里吧,它让我们能把同一种颜色,品出千百种不同的滋味来。而生活,不也就是在这些细微的滋味里,才变得有嚼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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