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嫩黄、杏黄、橘黄、橙黄、明黄、金黄、土黄、蜡黄、枯黄、黄澄澄、黄灿灿、人老珠黄、灯火辉煌。
说到“黄”这个字眼啊,我这心里头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五味杂陈,不,是五“色”杂陈。真不是我矫情,实在是这一个单音节的汉字,背后牵扯的文化意涵、情感色彩,还有我那些芝麻绿豆大的个人体验,太丰富,也太……微妙了。
你比如说,鹅黄吧。一听到这个词,我眼前立马就是春天,那种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青草味儿,然后柳树枝头悄咪咪冒出来的那一抹,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颜色。还有我小时候,外婆家养的那群小毛茸茸,也是这种鹅黄,叽叽喳喳的,小小的,捧在手心里都怕给焐坏了。那种黄,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鲜活劲儿,干净、纯粹,不带一点杂质。它不是那种明晃晃的扎眼,而是温柔的,像小宝宝的皮肤,软乎乎的,让人心都化了。每次看到这个词,我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语速,生怕惊扰了那份娇嫩。
紧跟着鹅黄的,往往就是嫩黄。这两个词儿,在我这儿几乎是双胞胎,但仔细品品,还是有点不一样。嫩黄,可能更强调那种“嫩”的质感,比如刚摊开的鸡蛋饼的边缘,或者是迎春花那薄薄的花瓣,透着光看,边缘有点透明似的。它比鹅黄可能更轻盈一点,更飘忽一点,更像是一种状态,而不是一个稳固的颜色。
然后是杏黄。这个词就有点意思了。它一下子就把我从不食人间烟火的春天拉回了瓜果飘香的季节。熟透了的杏子,那种黄,带着一点点橘色的暖意,饱满,丰腴,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它不像鹅黄那么不谙世事,杏黄是带着甜味的,是经过了阳光的亲吻,是丰收的喜悦。我记得小时候,夏天傍晚,坐在院子里,奶奶递给我一个杏黄的杏子,咬一口,那汁水,那甜糯,简直是童年最美好的味觉记忆之一。所以,杏黄这个词,对我来说,是有“味道”的。
再往暖色调那边靠一靠,就是橘黄和橙黄了。这两个,在我看来,区别不大,都是那种热情洋溢,活力四射的黄。秋天的橘子、橙子,还有傍晚的夕阳,有时候就会呈现出这种浓烈的色彩。它不像金黄那么贵气逼人,但它有种平易近人的温暖。我有一件旧毛衣,就是那种橘黄色的,每次穿上它,都感觉自己被阳光包裹着,心情也会莫名其妙地好起来。这种黄,是积极的,向上的,能给人力量。
说到金黄,那可就隆重了。麦浪滚滚,稻穗沉甸,那是丰收的金黄,带着沉甸甸的喜悦和富足。还有古代皇帝龙袍上的明黄,那种专属的、带着威严和权力的黄。金黄总给我一种辉煌、灿烂的感觉,但也可能带有一丝距离感。比如“黄灿灿”的金子,它耀眼,但也冰冷。但如果是“黄澄澄”的玉米棒子,那又不一样了,那是朴实的,带着泥土芬芳的金黄。我老家秋天晒谷场上,铺天盖地的谷子,在太阳底下就是一片黄澄澄的海洋,风一吹,哗啦啦响,那声音,那景象,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踏实。
不过,黄也不是都那么美好。比如土黄。这个词一出来,就有点灰头土脸的感觉。黄土高坡,干涸的土地,或者是年久失修的老墙,那种黄,带着点沧桑,带着点无奈,甚至有点贫瘠。它不鲜亮,也不起眼,但它又是大地本来的颜色,是最质朴,也最能承载岁月的颜色。我记得小时候看那些西部片,漫天黄沙,牛仔们穿着土黄色的衬衫,那种苍凉感,就是土黄给我的最深印象。
更让人不舒服的,是蜡黄。一听到这个词,就想到病恹恹的脸色。营养不良,久病缠身,那种黄,是失去生命力的黄,是令人担忧的黄。我外公生病后期,脸色就是那种蜡黄,没有一点光泽,看着就让人心疼。所以,蜡黄这个词,对我来说,是沉重的,是带着悲伤记忆的。
还有枯黄。秋天的落叶,凋零的花草,生命走到尽头的那种颜色。它和金黄的丰收不一样,枯黄是萧瑟的,是寂寥的。虽然也有人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那一刻的枯黄,总是带着点悲凉的诗意。我喜欢在秋天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听着脚下“沙沙”的声响,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伤感,但又有点释然。
最让我,嗯,怎么说呢,有点五味杂陈的,是“人老珠黄”这个成语。每次听到,我这眉头就忍不住要皱一下。凭什么啊?珍珠放久了会发黄失去光泽,这我懂,但拿来形容女人年老色衰,就透着一股子刻薄和不公。仿佛女人的价值就只剩下那点青春貌美了。这种把自然现象粗暴地、带有贬损意味地嫁接到人身上的词语,我向来是不太喜欢的。语言是有力量的,这种力量用不好,就成了伤人的利器。
当然,也有一些特别生动的叠词,比如“黄澄澄”、“黄灿灿”。这些词一出来,颜色就活了,带着动态,带着光泽。黄澄澄的梨,黄灿灿的油菜花田,那种视觉冲击力,比一个单薄的“黄”字要强太多了。它们让颜色不仅仅是颜色,更是一种饱满的状态,一种呼之欲出的生命力。
还有像“灯火辉煌”,这个词里的“辉煌”,主要也是靠“黄”色的灯光来营造的。想象一下,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或者是什么盛大的庆典,那种温暖的、橘黄色的光芒连成一片,驱散黑暗,带来光明和希望。这种黄,是温暖的,是有人间烟火气的,是能抚慰人心的。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一个简单的“黄”字,背后能牵扯出我一整段的人生记忆。小时候那件明黄色的雨衣,每次下雨都盼着穿,在水坑里踩来踩去;大学食堂里雷打不动的西红柿炒鸡蛋,那抹金黄总是那么诱人;工作后第一次染头发,选了个自以为时髦的亚麻黄,结果被我妈吐槽像“营养不良”……这些琐碎的片段,都和各种各样的“黄”纠缠在一起。
所以啊,你说,这“黄”字,是不是特别有嚼头?它能是希望,也能是绝望;能是富贵,也能是贫瘠;能是鲜活,也能是衰败。它就像一面棱镜,折射出生活的千姿百态,也映照出我们内心的万般情感。我这个对文字特别敏感的人,真是拿它没办法,爱它,也时常被它所触动,甚至,偶尔还会被它小小的“冒犯”一下。但这就是语言的魅力,不是吗?它复杂,它多变,它永远值得我们去细细品味。嗯,就说到这儿吧,再说下去,我怕是要把家里所有带黄色的东西都翻出来重新审视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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