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涔涔、欲雪未雪、彤云密布、雨雪霏霏、初雪乍见、寒风料峭、瑞雪兆丰年、雪花点点
又到了这个点儿上。小雪。念叨这两个字,舌尖都像含了片冰,不是那种冻掉下巴的,是薄薄的,清清的,带着点儿甜,像小时候吃的雪片糕化在嘴里那一下。我这人吧,一到这种节气转换,神经就跟上了弦似的,尤其是对那些描摹物候的词儿,简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总觉得,每个节气都有它独一份的“词眼”,用对了,那滋味儿,啧啧,简直能从纸面儿上活过来。
小雪前后,最磨人的,莫过于那种 欲雪未雪 的状态。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凉,深吸一口气,能闻见土腥气混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天呢,也特别有戏。不再是秋日那种高远澄澈的蓝,而是变得低了,近了,颜色也说不上来,灰扑扑的,有时候又泛着点儿怪异的紫。我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就剩几根光秃秃的枝桠,直愣愣地戳向天。风一过,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催,又像是在叹。这种时候,我就老爱搬个小马扎,裹着厚衣服在廊檐下坐着,等着。等什么?等那第一片雪。
天色真正要变脸之前,往往是先给你来一场 彤云密布 的大戏。那云,跟夏天雷阵雨前那种黑沉沉的、气势汹汹的还不一样。小雪的云,是带着点儿矜持的,一层一层堆上来,颜色从鱼肚白慢慢过渡到铅灰,边缘处镶着些许亮光,仿佛背后藏着掖着什么宝贝,不肯轻易示人。有时候,风一大,云脚跑得飞快,你会觉得整个天穹都在缓慢地旋转,酝酿着一场盛大的、却又小心翼翼的惊喜。我记得有一次,云压得极低,整个世界都暗下来,只有远处天边还有一道惨白的光,那种感觉,特别像舞台剧拉开大幕前的一瞬间,所有声响都静止了,只剩下心跳。
然后,就是那么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初雪乍见。可能是一阵风过,卷下来几片小小的、白色的东西,轻飘飘的,你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瞅,才能在灰暗的背景下分辨出来。不是“鹅毛”,绝对不是!那是大雪、暴雪的排场。小雪的雪,是精灵,是信使,是探路的小家伙。它们往往是 雪花点点,稀稀疏疏,带着几分试探,几分羞怯,落在你的头发上,衣领上,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化了,只留下一丁点儿湿意。那种惊喜,不是排山倒海式的,而是像心湖里投进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我就喜欢这种“点点”,多传神呐!每一个“点”,都像一个省略号,后面有无数的期待和可能。
要是雪下得再认真一点儿,就会变成那种 雨雪霏霏 的景象。“霏霏”这两个字,简直是为小雪量身定做的。不是“滂沱”,不是“纷扬”,就是“霏霏”。你想啊,那雪粒子,细密得像牛毛,又轻柔得像柳絮,混着些许冻雨,斜斜地织下来,天地间都拉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帘。这时候,最好是撑一把油纸伞,走在空旷的田野里,或者古旧的巷弄中。听不见别的,只有雨雪落在伞面上沙沙的轻响,还有自己脚下踩过薄冰或者湿滑路面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也干净下来。这种“霏霏”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诗意,也有种淡淡的愁绪。
当然,雪来了,冷也就跟着实打实地来了。小雪的冷,不是那种干巴巴的、冻得人骨头疼的“冰天雪地”,而是带着湿气的、钻进骨头缝儿里的 寒风料峭。“料峭”这两个字,你品,你细品。是不是特别有画面感?那风,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剪刀,专挑你领口、袖口这些地方下手,嗖嗖地往里灌。脸上呢,像被无数细小的冰针扎着,微微地疼,又带着点儿麻。这种冷,会让你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把手揣进兜里,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白气也格外明显。但奇怪的是,这种冷,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清醒,觉得精神。好像把夏秋的慵懒一下子都吹散了,让你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迎接这个崭新的、纯净的季节。
说来说去,最能戳中我心巴的,还是“雪意涔涔”这四个字。这个词儿,用的人不多,但我觉得,它简直是小雪的灵魂注脚。“涔涔”,可以是泪流不止,也可以是汗流不止,在这里,它描摹的是一种弥漫的、渗透的、无处不在的雪的“意境”。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整个天地间都充盈着一种即将下雪、或者正在下着小雪的氛围。空气是冷的,湿的,景物是朦胧的,安静的。你的皮肤能感觉到那种细微的凉意,你的耳朵能捕捉到风中极轻的絮语,你的心里,也莫名地生出一种期待与宁静交织的复杂情绪。这种“意”的捕捉,比单纯描摹雪的形态要高明得多。它不是直接告诉你“下雪了”,而是让你“感觉到”雪的存在,雪的精神。这才是语言的魅力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当然啦,老话儿也说“瑞雪兆丰年”。这更多的是一种期盼,一种对自然的敬畏和感恩。小雪时节的雪,往往不会太大,但它滋润了麦苗,冻死了害虫,为来年的丰收打下了基础。这种朴素的愿望,一代代传下来,也给这清冷的节气添上了一抹温暖的底色。每当我看到初雪落下,总会想起这句话,心里也会默默念叨,希望来年风调雨顺。
我常常觉得,我们现在用词,有时候太粗糙,太笼统。一说到雪,就是“大雪纷飞”,一说到冷,就是“寒风刺骨”。其实,每一种天气,每一种物候,都有它独特的 нюансы (nuance)。小雪的雪,就跟盛夏的雨不一样,跟深冬的暴雪更不一样。它有它的含蓄,它的温柔,它的诗意。用那些大开大合的词去形容它,总觉得是种“辜负”。就像你给一个婉约的江南女子穿上了一身厚重的铠甲,怎么看怎么别扭。
唉,又到小雪了。窗外还没动静,但那股子熟悉的“雪意涔涔”已经开始在空气里弥漫。我泡了杯热茶,就这么坐着,等着。等着看今年的第一场雪,会以怎样的方式,温柔地叩响冬天的门。也琢磨着,还有哪些被遗忘在故纸堆里的词儿,能恰如其分地描绘出我心里的这份期待和欢喜呢。这大概就是我这种“文字癖”的乐趣吧,于细微处,咂摸滋味,感受那份独有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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