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天蓝、湛蓝、宝蓝、瓦蓝、黛蓝、幽蓝、藏蓝、靛蓝、品蓝、湖蓝、孔雀蓝、蓝汪汪、蓝盈盈、蓝湛湛、海蓝、深蓝、浅蓝、淡蓝、青蓝、碧蓝、蔚蓝、墨蓝、紫蓝、灰蓝、粉蓝、铁蓝、海军蓝、普鲁士蓝、钴蓝、克莱因蓝、蒂芙尼蓝、矢车菊蓝、冰蓝、钢蓝、石板蓝、午夜蓝、水蓝、青出于蓝。
说起来,“蓝”这个字,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你看我列了上面那一串,是不是觉得,哦,挺多的嘛。可真要用起来,想抓到心里那个准准的蓝色,感觉又总差那么一点儿。语言这东西,有时候丰富得让人眼花缭乱,有时候又贫瘠得让人心头发慌,尤其是在形容颜色这种纯粹的感官体验时。
我这人吧,对字眼儿特别抠,尤其是颜色。小时候看我姥姥染布,那种巨大的染缸,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捞出来的布匹,从湿漉漉的深不见底,到晾干后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靛蓝,那个过程,简直是种魔法。那不是一个词就能说清楚的“蓝”。那是带着草木气味、带着阳光温度、带着时间沉淀的蓝。你说它是藏蓝?有点像,但不完全是。你说它是深蓝?又太普通了。它就是“姥姥染的蓝”,独一份儿。
后来长大了点,开始看画。第一次在画册上看到克莱因蓝(IKB),那种冲击力,简直了!纯粹到极致,饱和到让人窒息,好像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那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能轻易见到的蓝。天空不够蓝,大海不够蓝,只有那种人造的、近乎偏执的纯粹,才能叫克莱因蓝。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现代艺术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酷劲儿。每次看到这个词,我脑子里都不是一片颜色,而是一个穿着这种颜色衣服、表情疏离的模特,站在一个极简的、白色的空间里。你看,词语自带场景和情绪,多奇妙。
还有矢车菊蓝,听名字就觉得特别温柔,带着田野气息。我想象中,就是那种德国乡间小路上,随风摇曳的蓝色小花,带着一点点紫调,明亮但不刺眼,像是邻家女孩干净的眼睛。这个词本身就软软糯糯的,念出来都觉得嘴角会上扬。用它来形容眼睛的颜色,简直是犯规,太美了。可惜,现实中我好像没见过真正能配得上这个词的眼睛颜色,大多时候,我们只能说“蓝眼睛”,太笼统,太没劲了。
说到天空,这是“蓝”字应用最泛滥的地方了。“蔚蓝的天空”,写作文起手式,对吧?但天空的蓝,一天之内变幻莫测,怎么可能一个“蔚蓝”就打发了?清晨可能是那种带着微光的、极浅极淡的天蓝,薄得像一层纱。到了中午,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那可能是쨍쨍的湛蓝,蓝得耀眼,蓝得让你觉得世界澄澈无比。傍晚呢?夕阳西下前,天边可能会有一抹奇异的黛蓝,混合着紫和灰,预示着夜晚的降临。还有暴风雨来临前,那种沉甸甸的、压抑的铁蓝或者钢蓝,像是老天爷皱紧了眉头。所以,下次再说“蓝天”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停一下,感受一下,到底是哪种蓝?
我特别喜欢观察水。湖水的湖蓝,带着点绿意,平静的时候像块巨大的蓝绿色宝石。海水的蓝就更复杂了。近处可能是浅蓝或者水蓝,清澈见底;往远处,颜色就一层层深下去,变成浩瀚的海蓝,再远,就是那种望不到边际的、深邃的深蓝,甚至接近墨蓝。有时候阳光好,海面会泛起粼粼波光,那蓝色里就跳跃着无数碎金,简直让人想跟着一起融化掉。去海边度假,我能盯着那片蓝看一整天,脑子里那些形容蓝色的词儿像走马灯一样转,但没一个能完全捕捉住眼前那片流动的、变幻的、充满生命力的蓝。这时候,语言显得好无力。
还有些蓝,是带着特定情绪或者质感的。比如宝蓝,总觉得跟丝绒、绸缎这种华丽的面料联系在一起,带着一种贵气和光泽感。海军蓝,不用说,制服的颜色,自带一种沉稳、干练、值得信赖的气质。我衣柜里总得有几件海军蓝的单品,觉得那是永远不会出错的“安全色”,但又比黑色多了点变化。粉蓝、婴儿蓝(baby blue),那肯定是和柔软、新生、纯真挂钩的,想想婴儿房的布置,软绵绵的毛毯,大概就是那个调调。冰蓝,一听就冷飕飕的,带着距离感,像冰川,像冬天哈出的气,像某些人冷淡疏离的眼神。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发明这么多词来形容“蓝”,是不是因为“蓝”本身就太多变、太复杂了?它既可以是天空和大海那样广阔、自由、令人心旷神怡的象征,也可以是“feeling blue”里那种忧郁、低沉的情绪底色。你看,“蓝”这个字,本身就自带一种矛盾感。它可以是冷静理智的(比如科技蓝),也可以是神秘深邃的(比如午夜蓝的夜空),还可以是活泼跳跃的(比如孔雀蓝或者带点荧光感的电光蓝)。
写到这儿,我又想起一种蓝,是小时候夏天傍晚,天快黑透还没黑透的时候,那种幽蓝。不是漆黑,带着一点点残存的光,但又足够深沉,把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静谧甚至有点神秘的氛围里。那种蓝,总让我想起蛐蛐的叫声,晚归的自行车铃声,还有家里窗户透出的温暖的黄光。它不是一个独立的色块,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感觉。这种感觉,用文字去抓,真的好难。你只能说“傍晚那种幽蓝”,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你说再多词也没用。
所以啊,下次再想说“蓝色”的时候,不妨多琢磨琢磨。到底是哪种蓝?它让你想起了什么?它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像水洗过的牛仔裤那种褪了色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灰蓝?还是像景泰蓝工艺品上那种需要细细品味的、带着东方韵味的藏蓝?亦或是像某些科幻电影里,飞船指示灯那种充满未来感的科技蓝?多问自己几句,也许就能找到那个更贴切、更能表达你心意的词。虽然语言永远无法完全复制现实,但努力去寻找那个“对的词”,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不是吗?至少对我这种对文字有点神经质的人来说,是这样的。这过程,就像在一大堆看似差不多的蓝色毛线球里,找到那一颗颜色、光泽、甚至触感都跟你心里想要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找到了,心里就舒坦了。嗯,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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